第562章 地理图谱的绘制(1/1)
赤坎港的临时议事厅里,三十多张案几拼成长长的矩形,案上铺满了散落的竹简、麻布地图和各色颜料。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文士围坐其间,有的正用炭笔在麻布上勾勒线条,有的拿着圆规丈量比例,还有的在低声争论——争论的不是别的,是郁江支流的走向到底该画成弧线还是折线。
赵信走进来时,正撞见负责水系测绘的李墨和珠崖部的老渔民阿婆争执不休。李墨手里的竹简上,郁江支流被画成了规整的“S”形,阿婆却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戳着某个拐点:“不对!这里是‘回龙湾’,水流打了三个弯,像蛇盘着,你们画得太直,会让人以为能直着划船,要撞礁石的!”
李墨涨红了脸,却不得不承认:“阿婆说得是,我这就改。”他拿起朱砂笔,在原来的“S”形基础上,小心翼翼地加了三个小折角,阿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她手绘的简易水道图,上面用贝壳标记着暗礁的位置,比官府的测绘还精准。
“这就是我们要的。”赵信笑着接过阿婆的水道图,“中原的测绘讲究比例规整,但岭南的山水有自己的性子,该弯的地方就得弯,该陡的地方就得陡,不能为了好看丢了实用。”
这次绘制的岭南全域地理图谱,是赵信酝酿已久的大事。此前的勘探记录分散在各营文书里,有的记在竹简上,有的画在树皮上,甚至还有用炭笔写在岩壁上的——杂乱无章,根本无法作为治理依据。如今疆域已拓展至南海之滨,从西江上游的苍梧部到海南岛西部的儋耳部,大小部落数十个,水道港湾星罗棋布,必须有一份详尽的图谱,才能理清治理的脉络。
绘制工作按区域分工:西江流域由熟悉河道的宋军水营士兵负责,他们带着测深锤和量天尺,重新丈量了每段河道的水深、宽度和流速;海南岛的地形由珠崖、俚、儋耳三部的族人协助标注,他们熟悉每座山的坡度、每片林的疏密,甚至能说出哪块礁石在涨潮时会露出水面半尺;沿海的港湾则由水师将领与渔民共同绘制,标注了最佳停泊点、避风港和危险的暗礁群。
“将军您看,这是最新的山脉图。”负责山地测绘的王砚展开一幅巨大的麻布,上面用墨笔勾勒出岭南的主要山脉——云开大山像道绿色的屏障横亘在北部,十万大山则在西部蜿蜒,海南岛的五指山像只张开的手掌,每个山峰的高度都用数字标注着,“我们用‘测影法’算了高度,五指山主峰比云开大山最高处还高两丈,山顶常年有云雾,下雨时会形成溪流,顺着山坡流进不同的江河。”
赵信的手指顺着山脉的走向滑动:“在山脉的分水岭处画条红线,”他说,“红线以北的水流进西江,以南的流入南海,这样各部落就知道,哪片水域属于自己的流域,方便管理灌溉和渔业。”
王砚立刻让人取来朱砂,小心翼翼地沿着分水岭画了条红线。红线穿过云雾缭绕的山峰,将岭南的山水分成了清晰的两部分,像给大地系了条红绳。
水系的标注更是细致入微。西江的主干道用深蓝色绘制,支流则用浅蓝色,支流的支流用淡青色,像条不断分叉的蓝色血管。每个渡口、码头都用小旗子标记,旁边注着“可停十艘船”“雨季会被淹没”等说明。苍梧部所在的桂江与西江交汇处,还用黄色标出了“治水工程区”,旁边画着小小的堤坝图案,注明了“已修分水堤,可防洪”。
“这里要特别注明。”赵信指着邕江的某个河段,“骆越部的渔猎区,用绿色虚线围起来,注明‘仅限骆越部捕捞,禁渔期三月至五月’。”他转头对旁边记录的文书说,“把各部落的专属区域都用不同颜色标注,避免以后因资源起冲突。”
部落分布的标注则充满了人文气息。每个部落的聚居地用圆形标记,苍梧部的圆里画着竹楼,骆越部的圆里画着渔网,珠崖部的圆里画着珍珠,儋耳部的圆里画着盐槽——一目了然,不用识字也能看懂。圆的大小代表部落人口,旁边还注着“善耕种”“善捕鱼”“善制盐”等特点,方便官府因地制宜地提供帮助。
“瓯越部的标记旁,要加个‘已归降’的朱印。”赵信看着图纸上瓯越部的位置,那里位于西江下游,圆的旁边原本画着个小小的盾牌,代表着曾有抵抗,“所有归降的部落都加盖朱印,未归降的暂时空着,等以后再补——这图谱不仅是地理记录,也是疆域归属的见证。”
据点的标注是图谱的重中之重。海安港、秀英港、防城港三个新建据点用红色三角形标记,旁边注明了“驻军五百”“粮仓容量千石”“烽火台射程十里”等防御信息。三角形之间用虚线连接,标注着“快船一日可达”“烽火信号两刻钟传递”,清晰地展示出三个据点的联防布局。
“在据点周围画三丈宽的黄线,”赵信对李墨说,“黄线内是‘军民共建区’,注明‘可建作坊、市集,免三年赋税’,吸引部落族人来此定居,既能繁荣据点,又能增强防御。”
绘制过程中,最费功夫的是校正细节。有次发现,珠崖部标注的“月亮湾”与水师测绘的位置差了两里,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赵信让人驾船实地勘察,发现是族人按“退潮时的湾口”标注,而水师按“涨潮时的湾口”记录,最后图谱上同时标注了两个位置,注明“涨潮时至此,退潮时至此”,才算解决了问题。
还有儋耳部的盐场,族人坚持说“最大的盐槽在火山岩下三尺”,工匠们不信,认为盐槽不可能埋在地下。最后盐牙带着文士们钻进盐场深处的岩洞,果然在火山岩下方发现了个巨大的天然石槽,里面还结着厚厚的盐晶——那是千年前海水退去后留下的,儋耳部的族人世代守护着这个秘密,如今也标注在了图谱上,注明“天然盐槽,年产盐百石”。
整整一个月后,岭南全域地理图谱的初稿终于完成。当所有分散的图纸被拼接起来时,整个议事厅都被铺满了,从西江上游到南海之滨,从云开大山到五指山,岭南的山水、部落、据点、道路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像一幅活过来的大地肖像。
赵信站在图谱中央,看着那些熟悉的河流、山脉和部落标记,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变得无比清晰。他能看到苍梧部的竹楼旁,新修的水渠正通向稻田;能看到骆越部的渔猎区里,撑骨网在水面上划出的涟漪;能看到儋耳部的盐场边,新修的道路正通向港口;能看到三个据点的红色三角形,像三颗警惕的眼睛,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再复制十份,”赵信对文士们说,“一份送朝廷,让中枢知道岭南的模样;一份留在赤坎港议事厅,作为治理依据;其余八份分发给各部落首领和据点将领,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彼此的存在。”
文士们立刻开始誊抄,炭笔在麻布上沙沙作响,像在为这片土地写下新的注脚。阳光透过议事厅的窗棂,照在图谱上的河流、山脉、部落标记上,那些线条和色彩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生长着,交织成岭南大地的脉搏。
赵信知道,这份图谱的意义,远不止于记录地理。它是对岭南疆域的系统性认知,是不同部落、不同族群共同描绘的家园蓝图,更是中原文明与岭南文化交融的见证。当每个部落的族人在图谱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看到与其他部落的连接,看到官府规划的道路和水利时,那份对“归属”的认同,便会像图谱上的河流一样,慢慢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汇聚成治理岭南最坚实的基础。
夜幕降临时,第一份誊抄完成的图谱被悬挂起来,在油灯的映照下,岭南的山水仿佛在轻轻呼吸。赵信望着图谱上那条贯穿南北的西江,突然想起刚到岭南时,曾因分不清支流而迷路,而现在,他能清晰地说出每条支流的名字、每个转弯的弧度、每片滩涂的深浅。
这种清晰,或许就是治理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