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清响在心(1/1)
万壑疏风清,这是天地间最自然的呼吸与吐纳,本应是纯净而安宁的。然而,当我们穿行于这片天地之间时,两耳却充斥着纷繁复杂的“世语”。
这些世语,或许是市井的喧嚣,是名利的争辩,是流言的窃窃私语,亦或是无数种声音交织而成的巨大罗网。它们如潮水般涌来,将人的神魂紧紧缠绕,让人难以挣脱。
在这无尽的喧嚣与纷扰中,古人告诫我们:“急须敲玉磬三声。”这玉磬之声,并非要与这纷繁的世语相对抗,而是一种清越的提点。它如同利剑一般,划破那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世域,让人在混沌中猛然惊醒。
这声磬,犹如一道清泉,流淌过心头,洗净尘世的尘埃;又如一阵清风,吹散迷雾,让人记起头顶还有一片清明的天空。它提醒着我们,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不要迷失了自我,要保持内心的清明与宁静。
我曾经目睹过那些香火旺盛的古老寺庙,那里的暮鼓晨钟,声音响彻百里,那“撞金钟百下”的壮观场景,确实庄严无比,足以震撼人的耳目。然而,如此宏大的仪式,有时候反而会淹没心灵深处的细微声音。
直到那个秋夜,我独自寄宿在一座山巅的小道观里。这座道观已经破败不堪,没有金钟玉磬,只有一位老道士和一盏孤灯作伴。子夜时分,云层散去,月亮缓缓升起,九天之上的凉月纯净如水,宛如一块刚刚磨砺过的冰盘,清冷的光辉洒遍了庭院和台阶。
老道士并没有举行任何盛大的仪式,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石阶上,借着月光,开始低声诵读经文。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清晰,宛如露珠滴入平静的潭水,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无边无际的月色中缓缓荡漾开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恍然大悟。那诵经声,不正是他所“敲响”的玉磬吗?它并不需要珍贵的材质来制作,也不需要繁复的仪式和规矩来加持,只需要一颗如同“九天凉月”般纯净的“初心”。
这颗初心,就是褪去了所有功利和尘垢的本心。他的诵经,并不是为了祈求神明的庇佑,也不是为了超度亡者的灵魂,而仅仅是与自我、与天地间最根本的“道”进行的一场对话。
在这份绝对的虔诚和安静面前,世间所有嘈杂的“世语”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被隔绝在了山门之外,失去了它们原本的力量。我顿时感到耳畔一片清净,仿佛所有的喧嚣都离我远去。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那“金钟百下”虽然响亮,但它是敲给世人听的;而这“初心诵经”,虽然微弱,却是真正敲给自己灵魂听的玉磬。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需要时刻敲响的“玉磬”,并非高高悬挂在殿宇之上的礼器,它实际上一直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它就像是我们在这浑浊的世界中保持精神独立的警钟,时刻提醒着我们不要迷失自我,要始终坚守内心的本真。
陶渊明在“误落尘网中”长达三十年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归园田居”。他发出的那一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慨叹,无疑是他为自己敲响的最为清脆的一声玉磬。从此以后,官场的喧嚣和世俗的纷扰再也无法干扰他在“采菊东篱下”时的那份悠然自得。
苏东坡的一生可谓是历经风雨、起伏不定。然而,当他在黄州承天寺夜游时,却突然领悟到“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这份“闲心”,不仅是他对宦海风波的一种超脱和释然,更像是一声磬响,将所有的失意和烦恼都化为了那空明的月色,让他的心境变得澄澈而宁静。
故而,当我们感到被世语包围,心绪不宁时,不必远求钟鼓之鸣。或许只需一刻的独处,静观一回月升,或品读一页泛黄的诗篇,让初心在寂静中微微显露。那时,我们便能亲手敲响那尊心中的玉磬。那声音外人听不见,但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它却清越无比,能驱散迷雾,能安定神魂。
万壑风清本是常态,九天月净亦非罕事。唯有以初心为磬,才能在纷繁的世语中,为自己开辟一片清净之地,聆听到生命中最本真、最恒久的清响。这清响,虽只三声,却远胜人间钟鼓的万千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