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丧事(2/2)
乌图雅顿觉寒意彻骨。她倒不是为妹妹担心,而是此事若被寒姜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阿澜依,看在姐妹情分上,别告诉阿兄。”她脱口而出。
阿澜依喉间一哽,竟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漫开。
她这个二姐自幼与其他兄弟姐妹不甚亲近,凡事总先为自己谋划。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最先想到的仍是明哲保身。
说到底,自己的死活,乌图雅何曾真正放在心上?
阿澜依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愤懑与失望,说道:“二姐,我可以不告诉阿兄,但请你告诉我,诺牙川为何要杀我?”
她毫不怀疑诺牙川是去取她性命的。那一路上始终不露真容,只有诡异的追踪……而他随身还带着的青铜斧,想来,就是为她准备的吧。
“我不知道。”乌图雅摇头,“我只知是务那让他去找你的。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她并没有说谎,可阿澜依只觉心寒彻骨。
“务那叫他杀我,他便来杀么?”阿澜依质问道,“他就算不顾及阿爸与阿兄,可我也是他的妻妹,他竟有这般冷血,说杀便可杀了?”
乌图雅沉默不语。
其实她理解,诺牙川对阿澜依毫无怜悯之心——毕竟,她对阿澜依,也未曾有过。
作为巫其谷家的庶女,她与诺牙川一样,自幼不得家族重视。她心思比其他弟妹都重,却始终不得父母欢心。
阿妈更偏爱快人快语、善于讨好的秀娜。
这本也无妨。秀娜会讨好母亲,她便去亲近阿兄寒姜。她深知寒姜是人中龙凤,是族中最出色的男子。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寒姜待她始终与旁人无异。
但他对阿澜依,就不同了。
寒姜有多疼爱这个幺妹,全族皆知。乌图雅对阿澜依,早就嫉妒得发狂。
直到某日,她听说族中另一个儿郎诺牙川崭露头角。虽不及寒姜,却也是难得的才俊。
为寻求庇护,也为出人头地,乌图雅开始有意接近诺牙川。
然而侉印家族对诺牙川却另有安排。
他虽非代朗,却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除寒姜外几无对手。长老莫戈桑对他颇为赏识,有意招揽,遂向侉印提议,待嫡女丹芳蓉主年满十六,便许配给诺牙川。
侉印夫妇欣然同意。
诺牙川本人对能娶蓉主为妻,也是心向往之的。
可他终究未能克制住男人的欲望。
一次播种节篝火会上,诺牙川表演徒手毙牛,赢得满堂喝彩。乌图雅趁机送上汗巾与赤坎醉,诺牙川一杯下肚便情难自禁,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偏生这一幕被族中少女梨花撞见。
在乌图雅怂恿下,诺牙川亲手将撞破秘密的梨花推入了汹涌的赤水。毕竟,此事若被长老们知晓,她就全完了。
后来二人又私会数次,直到乌图雅身怀六甲,日渐显怀,诺牙川才不得不禀明父母,正式向巫其谷家提亲。
——这门婚事,算是乌图雅从丹芳蓉主那里抢来的。
虽然手段下作了些,可她却毫不在意。在她看来,成王败寇,只要最终得益的是自己,旁人如何评说,又算得了什么。
往事如烟,尽散风中。而今诺牙川已死,从今往后,乌图雅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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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午夜,阿澜依没有遵照母亲嘱咐,继续留在侉印家陪伴二姐。
人各有命数,她隐约猜到,若诺牙川不死,今日死的就是她。
她不可能对一个欲取她性命的恶人心生哀悯。
可诺牙川,究竟是怎么死的?
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用一片竹叶便杀了他?
他们招服的人不可能,那招服之外的呢?
阿澜依脑中骤然清醒:那个人,能杀了真正的周大当家、手刃孙平虎、将厪水寨二十余人囚入笼中……想必,用一片竹叶杀死诺牙川,也不是难事吧?
她心头发颤,不知不觉地走回了家里。
进了过堂,她看到四姐秀娜一个人坐在堂屋的火塘边,便信步走过去,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油茶。
“你运气真好,”秀娜忽然开口,“诺牙川被人杀了,震动全族。你的婚事,阿爸已向朵雄长老提出暂缓了。”
阿澜依一杯油茶下肚,温热的茶汤温暖了脏腑。
“你不去看望一下二姐吗?”她淡淡地问道。
“去看她?”秀娜嗤笑,“阿澜依,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从小时起,哪点儿像是咱们的姊妹?从小到大,她处处算计,踩着兄弟姐妹们往上爬……还不说她和诺牙川干的那些破事儿,简直是罄竹难书。”
阿澜依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秀娜竟比她看得明白。
“四姐,”阿澜依将茶碗轻轻放在了桌上,“若今日死的人是我,你会难过吗?”
她真的有些好奇,如果她今日就这么被诺牙川杀死了,这个家里除了阿兄,还有谁会真正伤心?
阿爸有心把她献给周綦,未曾考虑过她的死活;至于阿妈,逼她嫁给巴勇,就为了替阿兄争取朵雄的支持,又何尝将她放在心上?
今日,若不是那个人,她恐怕已如诺牙川一般躺在院中,承受着族人那虚伪的“悲恸”。
秀娜也被她说得一愣,随即缓过神来,不屑地说道:“你若是死了,阿兄怕是会拆了整个寨子。到时候哪儿轮得着我们伤心,我们合该担心自己才是。”
阿澜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这个四姐,从小与她吵吵闹闹一同长大,处处攀比,最爱看她笑话。
可终究,从未真正害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