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肉飘逸,风筝多情(1/2)
春日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稠稠地泼在公园的草坪上。草尖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被阳光一照,亮晶晶的,晃得人眼睛发暖。小王站在樱花树底下,看着不远处那片闹腾的空地,手里捏着张被风吹得卷了边的纸片——那是他早上从相亲角红绳上摘下来的,上面“32岁,工程师,有房有车”的字样被他摩挲得有些模糊。
他本来是陪张大哥来的。张大哥家闺女三十了,急得张大哥这半年没少往公园跑,手机相册里存着闺女各种角度的照片,遇到看着靠谱的就凑上去,跟推销自家最得意的产品似的。“你看我家小林,哦不,我闺女,长得是不是随我?眼睛大,皮肤白,就是性子轴了点,养多肉能养死三盆,你说逗不逗?”这话张大哥一上午说了八遍,说的时候总带着点无奈的笑,眼角的皱纹里都裹着疼惜。
小王一开始还帮着搭腔,后来实在插不上话,就溜到旁边看孩子们放风筝。风筝飞得真高啊,有金鱼形状的,尾巴在风里一甩一甩,像在天上游;还有孙悟空的,金箍棒闪着金粉,离得远了,倒像是真的踩着筋斗云。孩子们追着风筝跑,笑声脆得像玻璃珠子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有两个小男孩蹲在地上,脸快贴到草坪上了,手里的风筝线缠成了一团乱麻,像条被踩晕了的蛇。穿蓝背心的男孩急得脸通红,手指使劲扯着线,结果越扯越乱,嘴里嘟囔着:“都怪你!非要往我这边跑!”穿白t恤的也不让步,鼻尖冒汗:“明明是你线放太快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就要吵起来,旁边一个扎冲天辫的小女孩忽然说:“别扯了,我妈说解结要从尾巴开始。”她蹲下来,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挑着线头,像在拆一件珍贵的礼物。蓝背心和白t恤愣了愣,也跟着放缓了动作。阳光落在三个小脑袋上,把头发染成了浅金色,那团乱麻在他们手里慢慢松开,最后变成两根清清楚楚的线,各自牵着自己的风筝飞向天空。
小王看着这场景,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他是做编剧的,整天琢磨着怎么设计冲突、制造反转,写过英雄救美的戏码,也编过生离死别的桥段,可那些精心打磨的台词、刻意安排的巧合,在眼前这一幕面前,突然显得假模假样的。真实的生活哪有那么多戏剧性?不过是几个孩子蹲在地上,一起解开一团缠乱的线罢了,可就是这平平淡淡的瞬间,比他写过的任何故事都让人觉得熨帖。
“叔叔,我的风筝……”一个细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王转过头,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辫子上的粉色蝴蝶结歪到了一边。她手里举着只断了线的蝴蝶风筝,翅膀上的颜料被风吹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灰白的纸。小姑娘的脸皱巴巴的,眼睛红红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风筝的翅膀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可她紧紧咬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株被风吹弯了腰却不肯断的小草。
小王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一个身影“噔噔噔”地走了过来。是刚才在相亲角跟人吵过架的卷发大妈。那会儿她为了抢个好位置挂闺女的资料,跟个戴眼镜的大爷吵得脸红脖子粗,嗓门大得能把树上的樱花震下来:“我闺女照片放这儿怎么了?你家小子资料占了仨地儿,你还有理了?”那股泼辣劲儿,让旁边几个想劝架的都缩了缩脖子。
可现在,她走到小姑娘面前,脚步放轻了。从蓝布兜里掏出块用玻璃纸包着的橘子糖,递过去,粗着嗓子却放软了语气:“哭啥?多大点事儿。阿姨给你重新找根线,比原来的还结实,保准让你的小蝴蝶再飞上去,飞得比刚才还高。”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块糖,又看看大妈,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没立刻接。大妈也不催,自己剥开糖纸,把糖塞到小姑娘手里,又转身从布包里翻出个铁皮盒子,打开来,里面卷着好几轴线,红的、绿的、透明的,整整齐齐地码着。她抽出一卷绿色的线,蹲在地上,让小姑娘把断了线的风筝递过来。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落在大妈花白的鬓角上,几根调皮的卷发翘起来,沾着点细碎的樱花。她眯着眼睛,手指有些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干活有点变形,捏着细细的风筝线时,显得有些笨拙。她先把断了的线头打了个小结,再跟新线慢慢接在一起,接好一段,就拉一拉,试试结实不结实。刚才跟人争执时的火爆脾气全没了,脸上带着点专注的温柔,像在修补一件稀世珍宝。
小姑娘咬着橘子糖,糖的甜味从舌尖慢慢散开,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大妈的手。那双手刚才还叉着腰跟人理论,现在却那么小心地对付一根细细的线。有颗泪珠还挂在她的睫毛上,亮晶晶的,可嘴角却悄悄往上翘了点,像刚探出地面的小嫩芽。
“您还专门带线出门啊?”小王忍不住问。他实在觉得新奇,相亲角的人大多带着照片、简历,顶多揣瓶水,带风筝线的,他还是头回见。
卷发大妈头也没抬,手里的活没停:“备着呗。我家那口子以前总爱放风筝,线断了多少次,后来我就养成习惯了,出门总揣几轴。现在他走了,这习惯倒留下了,总有用上的时候。”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小王听着,心里却有点发酸。她把接好的风筝线绕在小姑娘手里的线轴上,绕了好几圈,才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去吧,这次抓稳点,别再让它跑了。要是再断了,就来找阿姨,阿姨这儿还有线。”
小姑娘点点头,攥紧了线轴,举着风筝跑向人群。风一吹,她的羊角辫和风筝的蝴蝶翅膀一起飞了起来,很快就融进了那片喧闹里,只能看见一点粉色的蝴蝶结在晃动。
卷发大妈收拾着铁皮盒子,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从胸腔深处慢慢飘出来的,带着点陈年的味道。“以前我闺女也总把风筝线弄断,”她声音低了点,“那时候我脾气躁,总骂她笨手笨脚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现在想骂都没人听了——她嫁去海南了,三年才回来一次。”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塑封的照片,照片有点褪色,上面是个年轻姑娘,梳着跟刚才小姑娘一样的羊角辫,举着只风筝,笑得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跟现在的小姑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王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远在英国的妹妹。妹妹去年去的伦敦,读博士,视频时总说一切都好,实验室忙,导师nice,可小王总觉得她瘦了。上次视频,她头发剪短了,齐耳,说“这边天气热,短头发方便”。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想找以前熟悉的影子,却发现她眼角那颗从小就有的痣,好像淡了点,又好像是光线的缘故,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原来人隔着千山万水,连对方的一颗痣有没有变淡都看不真切,那些想说的“你是不是瘦了”“钱够不够花”,到了嘴边,又变成了“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干巴巴的,像没放糖的白粥。
“所以啊,”卷发大妈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布包里,拍了拍小王的胳膊,她的手心有点糙,却很暖,“能在一块儿的时候,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看刚才那小林,张大哥家闺女,跟人介绍自己,不说学历不说工作,先跟人说‘我也养死过多肉’,你说这得多实在?可就这一句话,比说一万句‘我有钱有房’都管用——人心跟风筝似的,你攥得越紧,它越想飞,不如松松线,让它自己看看,你这儿是不是值得落下来的地方。”
小王琢磨着这话,觉得挺在理。他写剧本时总爱设计些轰轰烈烈的情节,好像不经历点生离死别、误会重重,感情就不深刻。可现实里的感情,或许就藏在“我也养死过多肉”这种笨拙的共鸣里,藏在“我给你备着线”这种不经意的惦记里。
正想着,张大哥又跑过来了,这次手里没举着手机,也没拿着闺女的照片,脸上的笑却比刚才亮多了,像突然被点亮的灯泡,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光。“成了成了!”他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我闺女刚发消息,说晚上约小林去吃麻辣烫!还说‘就当是交流养多肉经验’,你说这俩孩子,还挺会找借口,哈哈!”他笑得声音都有点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道是笑出来的眼泪还是刚才跑热了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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