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字说人，傻人真福（2/2）

我蹲在桥上，哭得更凶了。平时总觉得自己活得挺明白，不计较谁对我不好，也懒得记谁的恩，觉得“过得去”就行。可到了这儿才知道，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以为早忘了的瞬间，都刻在骨子里呢。王婶当年在我家困难时，偷偷往米缸里塞过一碗米；小李在我失恋时，陪我在操场坐了整整一夜，一句话没说，就递了盒纸巾；还有那个跟我吵过架的同事，后来在我离职时，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写着“去哪儿都加油”……

原来我记了这么多，怨过的，早就淡了；念着的，却越来越深。

傻子已经走到桥中间了，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儿，像在跟谁打招呼。我赶紧跟上去，怕被落在后面。“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就为了记这些事？”我问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居然带着点笑，虽然笑得傻乎乎的：“俺娘说，是为了忘了。”

“忘了？”

“嗯。”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记着记着，就知道哪些该忘。比如谁骂过俺，俺打不过他，可俺知道他不是好人，以后躲着就是；谁给过俺糖吃，俺记着甜，以后见了，也给别人块糖。记多了，就明白啥该留，啥该扔。”他顿了顿，又说，“俺这一世，就记着谁对俺好，别的，忘了干净。”

我忽然想起，傻子这辈子没跟谁红过脸。有人笑他傻，他咧着嘴笑；有人欺负他，抢他的东西，他也只是摸摸头，转身就走。街坊都说他“没心没肺”，可他总在别人需要时，默默地递上一把力。原来他不是傻，是早就把那些糟心事扔了，心里只装着别人给的甜。

桥面越来越窄，雾气也越来越浓，身后的景象渐渐模糊了。娘的吼声，老周的笑声，张奶奶的吆喝声，都像被捂住了嘴，越来越远。我忽然不那么想哭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熨过似的，暖暖的。

原来那些计较过的，真的不值一提；那些没计较的，才是这辈子最该攥紧的。就像傻子说的，记着记着，就知道该忘啥了。

傻子已经快走到桥那头了，他忽然停下，回头朝我招招手。他的身影在雾气里明明灭灭，却看得出来，他走得很轻快，一点也不费劲。“快走吧，前面有光。”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股亮堂劲儿。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雾气里，所有的人影都淡成了一片，只剩下些零碎的片段：一块红烧肉，一根绿豆沙冰棍，一张写着“加油”的纸条……这些碎片像星星似的，在雾里闪着光。

我朝着傻子的方向走去，脚步渐渐轻快起来。原来人这一辈子，不是要记多少事，是要在记起的时候，明白哪些该带着走，哪些该留在桥那头。就像傻子，他不是没记住，是早就把心打扫干净了，只装着那些能让他走得轻快的东西。

桥那头的光越来越亮，傻子的身影已经融进光里了。我朝着光走去，心里忽然敞亮得很——这一世的恩恩怨怨，哭哭闹闹，到了这儿，都成了该放下的；而那些藏在心底的暖，那些不经意间的好，才是能带着走的，能让下一段路走得更稳、更暖的东西。

就像傻子说的，或许这一世，他就是来教我们的：活着，不是为了记恨，是为了学会放下；不是为了计较，是为了攒够暖意，然后轻装上阵，朝着有光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