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琉璃骨(2/2)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环顾四周,除了冰冷的石头和呜咽的风雨,一无所有。
等等!
视线猛地定格在插在岩壁上的那两支毒箭!
它们钉在刚才攀爬上来的岩壁附近,箭杆在风雨中微微颤动,淬毒的幽蓝箭头闪着不祥的光。刚才生死一线,根本没顾上。现在……
一个疯狂而血腥的念头在脑中炸开!
第七幕:剜毒
身体比念头更快。
我猛地站起,再次冲入风雨,踉跄着冲到那处岩壁前。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左手五指张开,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狠厉,猛地抓住其中一支箭的箭杆!
“咔嚓!”
手腕发力,硬生生将这支钉入岩石的毒箭折断!箭杆粗糙的断口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顾不上这些,攥着这根断箭,我又扑向另一支,同样折断!
两根折断的箭杆攥在左手中,如同握着两根粗糙的、染着幽蓝毒光的骨刺。箭头的腥气混着冰冷的雨水钻进鼻腔。
我回到那个浅浅的石凹,半跪在杜甫面前。他看着我手中那两根断箭,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不解:“崴兄……汝欲何为?”
没有回答。解释是多余的。时间就是生命。
我将其中一根断箭咬在嘴里,箭头的腥涩和金属锈味瞬间充满口腔。空出的左手,猛地撕开左肩箭伤周围早已破烂的衣襟!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细雨中,血糊糊的皮肉翻卷着,那支断箭的木质箭杆深深嵌入其中,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
“唔!”剧痛让身体猛地一颤。
左手五指如铁钳,死死扣住左肩伤口上方的肌肉,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挤压!试图阻止毒性随血液向上蔓延!同时,右手——那条沉重、剧痛、几乎完全失控的琉璃骨臂——被残存的意志强行驱动!
“呃啊啊啊——!”如同在拖拽一座冰山!神经被撕裂的痛楚让嘶吼冲破喉咙!
在巨大意志力的催逼下,那条森白的、布满神树纹路的骨臂,终于被强行抬起!五指僵硬地张开,如同生锈的机械爪,缓慢而艰难地抓向嘴中咬着的那根断箭!
琉璃化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箭杆。冰冷的触感传递到神经末梢,却伴随着一种诡异的、仿佛灵魂被切割的剧痛!三星堆枝桠刺破处渗出的星尘浆液,沾上了箭杆。
抓到了!
左手挤压伤口肌肉的力量达到顶点!右臂的“骨爪”猛地发力!将那根断箭从口中拔出!箭头幽蓝的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
没有一丝犹豫!
在杜甫骤然放大的瞳孔和无声的惊骇注视下,我将那根沾着自己唾沫和星尘浆液的断箭,狠狠刺向自己左肩的伤口!
不是拔箭!
是剜!
“嗤啦——!”
箭头撕裂皮肉的闷响被风雨声掩盖。一种超越极限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彻底陷入一片血红!仿佛整个左肩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又似被无数淬毒的冰锥同时贯穿!
牙齿深深陷入箭杆,木屑刺入口腔。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被强行压抑的呜咽。左手死死压住伤口上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陷皮肉。右臂的“骨爪”紧握着那根染血的断箭,凭借一股悍不畏死的蛮力,在伤口深处剜割、搅动!
目标只有一个:那根该死的断箭!以及周围被剧毒污染的腐肉!
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整个左肩和前胸。雨水冲刷下来,混着血水,在冰冷的岩石上蜿蜒成刺目的暗红溪流。剧毒带来的麻痹感和失血的冰冷感交织,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
杜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枯瘦的手抬起,又落下,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震撼的悲悯。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剜割都像是在切割自己的灵魂!汗水、血水、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视线模糊,只能凭借意志和手上的触感去分辨。终于!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断裂声从伤口深处传来!切割的阻力骤然消失!
右臂的“骨爪”猛地向外一带!一团模糊的血肉被带了出来,混着断裂的木茬和黏腻的组织!其中,赫然是那半截致命的箭头!
成功了!
“噗!”嘴里的断箭杆再也咬不住,随着一口喷出的鲜血和涎水掉落在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向前扑倒,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岩石上!
剧痛、失血、毒素、琉璃骨臂的反噬……所有积累的伤害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世界在旋转、颠倒,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毒素扩散率:42%!失血性休克风险:89%!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强制进入应急休眠模式…启动…失…失败…能…能量不足…]系统的警报声变得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最终彻底归于一片死寂的灰蓝。
视野彻底黑暗的前一秒,模糊地看到杜甫佝偻的身影挣扎着扑了过来,冰冷的、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按在我的颈侧脉搏处,那张布满雨水和惊恐的脸上,似乎裂开了一道名为绝望的深渊……
第八幕:薪火余烬
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感知。只有沉重的坠落感,仿佛灵魂正沉向无底的寒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是火。
跳跃的,橘黄色的,带着微弱暖意的光芒。
眼皮重如千斤闸。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火焰。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在石凹的角落里,几根湿漉漉的枯枝在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驱散着洞内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
火堆旁,坐着那个枯槁的身影。
杜甫。
他背对着我,佝偻着腰,像一座沉默的、被风霜雕刻的石像。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被火光镀上一层微弱的暖色。他正低着头,枯瘦的双手在身前专注地忙碌着什么。
视线艰难地下移。
我的左肩。
伤口被处理过了。
不再是血肉模糊的惨状。一支更细、更坚硬的断箭杆(显然是另一支被我折断的毒箭杆)充当了简陋的刮刀,剜去了边缘最明显的腐肉。伤口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东西——是燃烧后的草木灰烬!被小心地按压在伤口上,试图止血消炎。灰烬被血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暗褐色。
用来包扎的,是杜甫身上那件本就褴褛的粗麻外袍!布料被撕成了长长的布条,紧紧缠绕在肩头,勒得很紧,用力之大以至于布条深深陷入皮肉。布条上浸满了暗红的血,边缘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
手法粗糙得近乎原始,带着不顾一切的蛮横和……孤注一掷的悲壮。
剧烈的疼痛依旧存在,但失血的眩晕感和毒素的麻痹感似乎被这粗暴的处理方式强行压下去一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被布条勒紧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闷痛。右臂的剧痛依旧,但那琉璃骨臂的躁动似乎也因身体的极度虚弱而暂时蛰伏。
“咳……”喉咙干涩发痒,忍不住咳出声。
杜甫的背影猛地一震!如同受惊的鸟雀。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
火光映照下,那张脸苍老而疲惫,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不再空洞。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深不见底的恐惧,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光。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名为“责任”的沉重。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一点嘶哑破碎的声音:“崴……崴兄……汝……汝醒了?”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身上仅剩的单薄内衫,看着他冻得发青的双手,看着他为我包扎伤口撕下的、此刻裹在我肩头染血的袍布条……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先生……”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火……哪来的?”
杜甫的目光投向那小小的火堆,橘黄的火苗在他眼底跳动。“汝……汝剜箭时……掉落的……断箭……”他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吾……吾拾了些湿枝……引燃了汝……汝衣襟上撕下的布头……”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那半截……带毒的箭头……烧之……有毒烟……”
火堆里,隐约可见半截扭曲、焦黑的金属箭头残骸,那是他小心处理后的痕迹。
他用自己的袍子为我包扎,撕碎了自己的尊严为我御寒。用我剜箭的毒物,引燃了救命的篝火。
“先生……冷……”我看着他单薄内衫下簌簌发抖的身体,喉咙发紧。
杜甫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佝偻着背,挪近了些,伸出那双冻得僵硬、指节红肿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堆。不是为了自己取暖,而是用那微弱的热气,反复搓揉着双手。揉搓了一会儿,感觉掌心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他才将手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按在我冰冷的手背上——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
他的手掌粗糙、冰冷,像枯老的树皮。但那一丝被火烘烤过的微温,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带着穿透骨髓的暖意,顺着冰冷的皮肤,流进濒临冻结的心脉。
“吾……不冷。”他低声道,浑浊的目光越过我,投向石凹外依旧肆虐的风雨,投向更远处那片沉沉的黑暗,“此火……不可灭。”
火光跳跃,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似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韧的光。那是被残酷现实反复蹂躏后,从绝望灰烬里挣扎着重新燃起的……属于诗圣的火苗。
琉璃骨臂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微光,三星堆的神树纹路在骨头上蛰伏,渗出的星尘浆液早已凝固,如同怪异的蓝黑色宝石镶嵌在裂纹之中。左肩被粗陋包扎的伤口下,毒素依旧蛰伏,每一次心跳都提醒着它的存在。
这残躯,这骨臂,这身伤,这未解的毒,还有那风雨飘摇的乱世……前路依旧是无边炼狱。
但此刻,在这冰冷的石凹里,在杜甫那双重新燃起微光的浑浊眼眸注视下,在那堆用毒箭和破布点燃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篝火旁……
我闭上眼,感受着手背上那枯瘦手掌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血路未尽,业火焚身。
但薪火未绝。
这残躯,还得为这点燃的微光,继续在炼狱里爬。
冰冷的岩石紧贴着后背,寒气透过湿透的粗布衣裳,贪婪地吮吸着残存的热量。左肩的伤口在杜甫粗暴而决绝的包扎下,被一层厚厚的、浸透血水的草木灰和褴褛布条死死勒紧。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伤口,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提醒着那里埋藏的剧毒和流失的生命。右臂——那条彻底异化的琉璃骨臂——沉重地搁在冰冷的岩石上,如同一条来自异界的玄冰巨蟒。三星堆神树的妖异纹路在森白臂骨上蛰伏,枝桠刺破皮肤处渗出的幽蓝星尘浆液早已凝固,如同镶嵌在裂纹中的、来自虚空的诡异宝石,在摇曳的篝火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冷芒。
石凹外,风雨依旧呜咽,如同万千怨魂在深渊上空徘徊哭嚎。崖顶的风裹挟着碎雨,时不时从岩檐下扑进来,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火堆很小,就在我和杜甫之间。几根湿漉漉的枯枝在顽强地燃烧着,橘黄色的火焰跳跃不定,努力对抗着无边的湿冷和黑暗。火光将杜甫佝偻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身后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像一个挣扎的、疲惫的幽灵。他身上的粗麻单衣(外袍早已化作我肩头的束缚)单薄得可怜,在寒风里微微颤抖。
但那双眼睛。
那双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不再是我在尸堆中看到的空洞枯井。火光在里面跳跃,微弱,却异常坚韧。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麻木,有目睹非人景象后挥之不去的恐惧,有对我这身可怖伤口的深切忧虑……但更深处,一种被强行唤醒的东西在燃烧——那是属于杜子美的魂火,是“诗圣”面对炼狱也要睁眼记录的本能,是意识到自己肩上还压着另一条性命的沉重责任。
他枯瘦的双手,指节红肿,正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簇微弱的火焰,反复搓揉着,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搓了一会儿,感觉掌心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他才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将手伸过来,再次轻轻按在我没有受伤的左手背上。
他的手掌粗糙冰冷,像风化千年的树皮。但那一点点被火烘烤过的微温,却如同穿透千年寒冰的一缕微光,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鼻酸的暖意,顺着我冰冷的皮肤,流进几乎被冻僵的血液里,稍稍熨帖了那颗在剧痛和绝望中挣扎的心。
“吾……不冷。”他低声道,声音嘶哑得像沙砾摩擦,目光却越过我,投向石凹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风雨,“此火……不可灭。”
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点微弱的光在他眼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灭,却又固执地亮着。
我闭上眼。意识在剧痛、失血和毒素的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系统界面在视野边缘是一片死寂的灰蓝,没有任何提示,没有任何警告,只有一种被抽空后的虚弱和沉寂。琉璃骨臂内,那森白臂骨上蛰伏的神树纹路传来冰冷的脉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刺痛,提醒着它非人的本质和规则的反噬。左肩伤口的剧毒如同潜伏在血脉中的毒蛇,冰冷的麻痹感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心脏爬行。
这残躯,这身伤,这条不知是兵器还是诅咒的骨臂,这未解的剧毒,还有这风雨飘摇、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前路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炼狱。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更深的深渊。
但此刻……
在这绝顶之上冰冷的石凹里,在杜甫那双重新燃起微弱却坚韧光芒的浑浊眼眸注视下,在那堆用毒箭箭头和破布点燃的、随时可能被风雨扑灭的篝火旁……
我感受着手背上那只枯瘦手掌传来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那暖意如此轻微,却重若千钧。它来自一个同样在炼狱中挣扎、同样被命运反复蹂躏、却在此刻选择撕碎自己的尊严为我御寒、耗尽心力为我剜毒、并固执地守护着这簇随时会熄灭之火的灵魂。
血路未尽。
业火焚身。
前路,是比这悬崖更陡峭、比这风雨更狂暴的蜀道荆棘,是比剜肉刮骨更残酷的抉择与代价。
琉璃骨臂内的神树幽光,如同黑暗中窥视的凶兽之眼。
但……
薪火未绝。
这残躯,这点燃的微光,这压在肩头、沉在心底的“约”……
还得爬下去。
在这无边的炼狱里,用这身残骨和未冷的血,继续爬下去。
(第53章:琉璃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