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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簪骨千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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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杆的一端,是杜甫胸中那点将熄未熄的、代表着文明星火的微弱喘息。

秤杆的另一端,是这孤儿怀抱的、母亲冰冷的头颅和足以焚尽一切的绝望诅咒。

而这血秤的砣,正是我这副残躯,这条被青铜诅咒彻底侵蚀、正发出不祥碎裂声的左腿。

它冰冷,沉重,布满裂痕。

它摇摇欲坠。

风雪在洞外呼啸,如同无数亡魂不甘的叹息。

洞内的死寂被碎石落地的微响打破。拳头砸出的凹坑在岩壁上像一张咧开的黑口,指关节皮开肉绽,温热的血混着石粉,黏腻地挂在伤口边缘,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声音沉闷。

那狂暴的嘶吼似乎抽干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扯得右肩伤口火烧火燎,喉头更是翻涌着浓重的铁锈腥气。但脑中那疯狂撕扯的幻听——妇人的泣诉、叛军的狞笑、亡魂的呓语——竟真被这肉体的剧痛短暂地压了下去。

死寂中,只剩下更清晰的背景音:岩洞深处滴水声,洞外风雪穿过石缝的呜咽,还有……自己左腿深处持续不断的细微“咔嚓”声,如同冬日河面冰层在无声地蔓延、开裂。青铜化的肌肤下,三星堆神树的图腾纹路幽光流转,每一次明灭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灼痛。

哑童被这野兽般的爆发彻底慑住了。他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流血的手,又惊恐地扫过岩壁上狰狞的凹坑,最后落回自己怀中母亲的头颅上。之前的怨毒和控诉被更深、更原始的恐惧取代,他像受惊的兔子,连呜咽都死死憋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抽气声。

燃烧的诗稿残页上,幽蓝色的火焰跳动着,吞噬着杜甫最后的手稿。焦黑的边缘卷曲,墨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靠坐在岩壁下的杜甫,在短暂的沉寂后,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比之前更加剧烈。

“咳……噗——”

又是一大口近乎黑色的污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这一次的量更大,颜色更深沉,如同粘稠的墨汁,泼洒在他身前的地面和衣襟上。喷出这口血,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椎,软软地向一侧歪倒,枯瘦的脸颊重重砸在冰冷沾血的岩石上,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着这具残躯里还吊着最后一口气息。那身旧袍,早已被血浸透,沉甸甸地裹在他嶙峋的骨架上。

[核心守护目标生命体征:心脉波动极微弱!脏器衰竭度↑↑↑↑]

[警告!守护目标濒临生命阈值!]

视网膜角落,那行灰败的系统提示,猩红的字迹疯狂闪烁,光芒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孩子怀中的头颅,那根暗褐色的木簪子,在幽蓝的火光和琉璃腿的冷光映照下,像一根淬毒的钢针,扎进我的视野。

绝望的冰寒顺着脊椎爬升。不能……不能就这样!

一股混杂着不甘、暴戾和最后一点孤注一掷的念头猛地窜起。目光如刀,死死钉在那根簪子上——那绝望的源头,那诅咒的象征!

“秤砣砣……”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低吼,带着血腥味,“老子…砸碎它!”

身体动了!拖着那条如同巨大青铜锚链的左腿,在岩石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火星零星迸溅。右肩的剧痛被强行压下,仅存的左臂爆发出全部力量,身体猛地前扑!

目标清晰——哑童怀中那颗头颅上斜插的木簪!

“不——!”孩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喉咙里爆发出尖锐的、充满恐惧的嘶鸣!他本能地将头颅死死护在怀里,身体蜷缩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躯阻挡。

但太慢了!

我的左手如同鹰爪,带着战场上夺命的狠绝与精准,无视了他徒劳的阻挡,闪电般探出!指尖带着破空的风声,精准地捏住了那根粗糙、冰冷的木簪簪体!

“给我——断!”

低吼声伴随着五指猛地发力!武警千锤百炼的指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带着点木器特有的崩裂声响,在死寂的岩洞中炸开!

那根象征着守贞、卑微、苦难,也凝聚着哑童最后执念的木簪,在狂暴的指力下,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

簪头带着一小撮粘黏着血污的枯发,滚落在地,在冰冷的岩石上弹跳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嗒”声。断裂的簪身下半截,还残留在妇人散乱的发髻里,像一截丑陋的断桩。

哑童的嘶鸣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僵直!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急剧收缩,里面倒映着断裂滚落的簪头,倒映着我狰狞染血的脸,倒映着整个崩塌的世界。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

轰——!!!

左腿膝盖处,那早已蓄势待发的三星堆神树图腾纹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干柴,轰然爆裂!

不再是幽蓝的光晕,而是炽烈如岩浆般的刺目白光!光芒瞬间穿透琉璃化的肌肤,将整个岩洞照得亮如白昼!岩壁的纹理、滴水的反光、地上污血的粘稠、杜甫脸上死灰的蜡黄、哑童惊恐到极致的苍白小脸……一切纤毫毕现,又被这过于强烈的光晕吞噬了细节,只剩下刺目的白!

冰冷的灼痛感在光芒爆发的瞬间攀升到了顶点!那不是针扎,是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腿骨上疯狂炙烤!又像是整条腿被浸入了滚沸的液态青铜里!剧痛排山倒海般冲击着神经,瞬间吞噬了所有其他感官!眼前只剩下刺目的白光和一片嗡鸣!喉咙里涌上的不再是腥甜,而是灼热的、仿佛要烧穿食道的岩浆!

[超限干预!检测到“绝望实体”核心象征物破坏!]

[反噬过载!三星堆抑制器崩溃边缘!]

[警告!局部时空熵增失控!稳定性0%!]

[载体同步率:1%...0%...]

猩红的系统警报框在刺目的白光中疯狂闪烁、变形、跳动,如同垂死的信号灯,尖锐的警报声被淹没在一片巨大的嗡鸣里。

“呃啊啊啊——!!!”

无法抑制的、非人的惨嚎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又猛地向后弹去,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青铜左腿在白光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感,内部的骨骼纹路清晰可见,那盘绕的神树图腾仿佛活了过来,枝桠疯狂扭动、生长,试图刺破这琉璃的牢笼!细密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灰败的肌肤表面蔓延开!

而就在这光芒爆发的核心,就在那断裂的木簪滚落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断裂的簪头,沾染着血污和枯发的簪头,在白炽的光芒中,竟诡异地悬浮了起来!

一丝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雾气,从断裂的簪头断面,从妇人头颅的七窍,甚至是从哑童因极致惊恐而圆睁的双眼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这些雾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怨恨、痛苦和不甘,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并未消散,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疯狂地涌向那根断裂的、还插在发髻里的半截木簪!

嗤…嗤嗤……

雾气触及半截木簪的瞬间,那粗糙的木身竟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冷水,发出轻微的灼烧声响!断口处的木质纹理在白光下迅速变黑、碳化!一股极其难闻的、混合着焦糊木头和陈年血腥的刺鼻气味猛地弥漫开来!那截断簪,仿佛成了吸收和显化所有绝望与诅咒的核心!

更恐怖的是,随着雾气的涌入,那半截木簪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抖动!光线像是透过高温的空气,产生折射般的波纹。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滋”电流声,混杂在白光和嗡鸣中响起!

“崴…崴兄……”一个微弱、断续、仿佛来自遥远虚空的声音,艰难地穿透了剧痛和嗡鸣,钻进我的耳朵。

是杜甫!

他不知何时竟微微抬起了头,蜡黄的脸上沾满污血,深陷的眼窝努力地睁开一条缝隙。他的目光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那爆发的光芒,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聚焦在那截吸收着红雾、正发生诡异变化的半截木簪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破碎:“簪…簪上有影…妇人…纺纱…小儿啼…血…好多血…叛军…马…马刀……”

他的瞳孔扩散着,仿佛穿透了现实,看到了木簪残骸上正在折射出的、属于簪子主人——那位无名妇人——生命最后时刻的、破碎而血腥的走马灯!

三星堆图腾的暴走、木簪吸收绝望红雾的异象、杜甫看到的幻影——三者如同三条毒蛇,瞬间咬合!

嗡——!!!

悬浮在空中的断簪头猛地一震!一道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如同实质般凝聚的冲击波,以它为中心,呈环形猛地扩散开来!冲击波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首当其冲的,就是紧抱着头颅的哑童!

“呜!”

他小小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怀中的头颅脱手飞出,滚落一旁。他瘫软在地,双眼翻白,口鼻中溢出鲜血,瞬间昏死过去。那吸收红雾的半截木簪,在发出冲击波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妇人头颅旁边,暗红色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邪异的力量。

那爆发的白光和剧烈的反噬感,随着暗红冲击波的扩散,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左腿深处疯狂扭动的神树图腾也渐渐平息,重新隐没在龟裂的琉璃肌肤之下,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灼痛的余韵。刺目的光芒消失,岩洞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燃烧诗稿的幽蓝火焰还在角落里跳动,映照着满目狼藉。

视网膜上的系统警报框也停止了疯狂的闪烁,变得黯淡、稳定,但上面猩红的提示字句更加触目惊心:

[三星堆抑制器强制休眠...]

[载体同步率:5%(永久性损伤)]

[局部时空异常已平复...熵增残留:+0.15%]

[核心守护目标生命体征:极危!濒死维持!]

身体的力量仿佛被彻底抽空,我靠着岩壁滑坐下去,青铜左腿沉重地拖在一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视线模糊,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流下,蛰得眼睛生疼。

目光扫过洞内。

哑童软软地瘫在角落,口鼻淌血,生死不知。那颗妇人头颅歪在一边,空洞的眼睛对着洞顶,断裂的木簪静静躺在旁边,像一截彻底失去生机的枯枝。燃烧的诗稿只剩下最后一点幽蓝的火苗,舔舐着焦黑的纸灰。杜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血泊中,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消失。

守护了什么?

干预了什么?

用一条腿的彻底“青铜化”和几乎濒死的代价,强行中断了一场由绝望诅咒引发的毁灭风暴。代价是哑童的重伤昏迷,是杜甫在精神幻象冲击下彻底滑向死亡的边缘,是自己同步率的永久性暴跌。

那根卑微的木簪碎了,它凝聚的绝望诅咒也似乎暂时平息了。

但这破碎的现状,比毁灭本身更加沉痛。

秤杆的一端,杜甫胸中的星火已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秤杆的另一端,孤儿重伤濒死,母亲冰冷的头颅依然躺在那里,连同那根断裂的、吸饱了绝望的簪子。

而我这条刚刚经历反噬、布满裂痕的青铜秤砣砣,正以最冰冷的姿态,死死地压在血色的天平之上,沉重得让灵魂都为之窒息。

洞外的风雪声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着,仿佛在为洞内这无声的悲剧奏响哀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

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呃…咳咳…”

微弱的咳嗽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从哑童口中溢出。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先是涣散,继而艰难地聚焦。剧痛让他的小脸扭曲,他茫然地看着洞顶,几秒后,记忆似乎回笼,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扭头,看向母亲头颅滚落的方向。

当看到那颗依然在、旁边躺着断裂木簪的头颅时,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濒临崩溃的呜咽。他挣扎着,想爬过去,但身体的剧痛让他无法动弹。

他的目光无助地扫过洞内,最终,落在了靠在岩壁上的我身上。

我的样子大概极其狼狈可怖:脸上血汗交织,左手拳峰皮开肉绽,右肩衣袍被血浸透,最显眼的,是那条在昏暗中依然泛着灰败冷光、布满龟裂纹路的青铜左腿。

孩子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恐惧依旧,但似乎……又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是困惑?是茫然?还是……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奇异感觉?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拖着受伤的身体,朝着我的方向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气声。

终于,他挪到了距离我青铜左腿不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瑟瑟发抖。他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最后一点庇护的受伤幼兽,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面对着那条同样冰冷、布满裂痕、散发着非人气息的残肢。

他没有再试图去触碰母亲的头颅,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小小的脑袋埋进膝盖,身体微微颤抖着,紧挨着那条属于我的、被诅咒的青铜秤砣砣。

岩洞里,只剩下燃烧诗稿的幽蓝火焰发出最后一点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一大一小两个残破身影紧挨着冰冷绝望时,那微不可闻的、带着痛楚的呼吸。

簪骨千斤,碎而未解。

血秤之下,魂骨皆寒。

(第67章:簪骨千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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