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芝兰归来(中)(2/2)
木盒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盒丝带。宽的、窄的、素色的、织锦的、绣花的……各色各样,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有的丝带边缘还缀着细小的珍珠或琉璃珠子,精致非常。
“哇——”果果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一条鹅黄织锦带,“好漂亮!”
林秀茹则怔怔地看着盒子,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条月白绣兰草的丝带,指尖轻抚过上面的刺绣纹路。
“这些丝带,在州府姑娘间很流行。”林芝兰温声道,“可以系发髻,做衣带,或者编些小饰物。我想着你们应该喜欢。”
果果已经拿起一条水红的带子往自己头上比划,奶声奶气地问:“秀茹姐姐,好看吗?”
林秀茹回过神,认真端详,然后轻轻摇头,从盒里另挑出一条藕荷色缀珍珠的:“这个颜色更衬果果。”
她说着,接过丝带,手指灵巧地翻动几下,竟在果果的小揪揪上系出了一朵精致的绢花。
“哎呀!真好看!”果果跑到水缸边照了照,开心得直转圈。
李文慧惊讶地问道:“秀茹,你啥时候学会这个的?真好看!”
“就……看你们做活时,自己瞎琢磨的。”林秀茹有些不好意思。
林守英在一旁看得分明,笑道:“这孩子手巧,心思也巧。这花系得,不比州府铺子里卖的差。”
“是了,”张青樱忽然想到什么,“秀茹写字就有种灵气,和芝兰的大气、欧阳倩的文气都不一样。这孩子对美的事物体悟深。”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接下来没多久,林秀茹竟就用那盒丝带做出了各式各样的饰物——给林芝兰编了条发带,给果果做了朵双色绢花,甚至还用几条素色丝带拼接,给林守英做了个简易的抹额。
每一件都朴素雅致,配色和谐,针脚虽不算顶精细,却自有一种灵秀气。
江依心来看时,啧啧称奇:“这手艺,这眼光,好好栽培,将来不得了。”
林芝兰看着妹妹专注的侧脸,心中微动。万嬷嬷说过,真正的教养,是发现并成全每个人的天赋。
或许……该和爹娘说说。
---
烛火又剪了一回芯。
林芝兰从怀中取出那个素色锦囊,放在桌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爷爷,爹,娘,还有一件事。”她声音轻柔却清晰,“离开州府前,万嬷嬷给了我们三个弟子,每人一袋茶种。”
她将万嬷嬷的话复述了一遍。当说到“谁若能将它种出……嬷嬷便去那儿养老,把一身制茶的本事,都传给她的后人”时,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
林守业坐直了身体。大人们都两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动。
“这茶种……”林守业沉吟道,“芝兰,你如何打算?”
“爷爷,我觉得我们也许能种出来!”林芝兰说。
然后,她走到果果面前,蹲下,与果果平视:“果果,姐姐有件很重要的事,想托付给你。”
果果看着她郑重的神色,也认真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姐姐你说,果果一定做到!”
林芝兰打开锦囊,倒出小小一捧种子在掌心。种子呈深褐色,颗粒饱满,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这是茶树种子,叫‘玉露白毫’,是很珍贵很珍贵的名种。”她轻声说:
“姐姐去学艺的万嬷嬷,把这袋种子给了我。她说,如果我能把它种活,等茶树成林那日,她就来我们这儿养老,把她所有制茶的本事,都传给咱们的后人。”
果果睁大了眼睛:“万嬷嬷……很厉害吗?”
“很厉害。”林芝兰点头,“她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制茶的手艺天下少有。姐姐这三个多月,只学了她一点皮毛。”
她顿了顿,看着果果清澈的眼睛:“可是嬷嬷说,这二十多年来,她把种子给了近三十位弟子,没有一个人种活过。有的发了芽,没长成就死了;有的根本发不出芽。”
果果歪了歪头,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那些种子。
“它们……很想长大。”她忽然说。
林芝兰一怔:“果果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呀。”果果说得理所当然,“每颗种子都有生命,都想破土而出,开花结果。”
她接过锦囊,小心地把种子倒回,然后双手捧着,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姐姐放心,果果一定把它们种活。”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林芝兰看着妹妹笃定的模样,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忽然就落了地。
她伸手将果果拥入怀中,满怀感激地说:“好,姐姐信你。”
林守业缓缓颔首,目光扫过全家人:“明日,选最好的地,用最好的土。这是芝兰的机缘,也是咱家的福分——咱们一起,把这茶种出来。”
---
第二日清晨,果果小院里。
林守业亲自选了东南角一处向阳的空地。林文松带人细细翻整,土筛了又筛,掺上腐熟的豆饼肥。
果果跪在田垄边,用她的小手,一颗一颗,将那些深褐色的种子埋入土中。每埋一颗,就在心里默念:“快快长大呀,长大了,万嬷嬷就来啦。”
林芝兰在一旁看着。晨光透过灵树的花隙洒下来,落在妹妹认真的侧脸上,也落在那片新翻的泥土上。
她想起万嬷嬷临别时那句未尽的话:“你若真能种出这茶,我便把这一生攒下的人脉、见识,都交托于你。”
当时只觉遥不可及。可此刻,看着这片新垦的土地,看着果果专注的模样,她忽然觉得——也许,真有那么一天。
种完最后一颗种子,果果提来小半桶井水,仔细浇灌。那是灵树下那口井的水,清冽甘甜。
“要快快发芽哦。”她对着土地小声说。
一阵风吹过,灵树花瓣纷纷扬扬,有几片落在新翻的泥土上,像温柔的祝福。
---
夜里,林芝兰躺在久违的自家床上,辗转难眠。
她起身,轻轻推开窗。月光如水,洒在院中那株巨大的花树上。东南角,那片新垦的土地在月光下显出深色的轮廓。
她忽然想起今日谈嫮临走时,悄悄塞给她的一封信。就着月光,她展开信纸,上面是谈嫮稚嫩却工整的字迹:
“芝兰姐,我回家啦。娘说,过段时间,还想送我来平华村住些日子。她说我在这儿笑得都比在家多。我也觉得这儿好,菜好吃,果子甜,大家都和气。
就是……就是练茶时手腕还是疼,但想到姐姐说的‘疼过之后才有真本事’,我就不怕了。姐姐,你要等我再来呀。”
信末,画了一串小小的糖葫芦,旁边写着:“给果果妹妹的”。
林芝兰忍不住笑了。她将信折好,小心收进妆匣。
窗外,月光静静流淌。
那片新种下茶种的土地,在灵树的庇佑下,正悄然孕育着未知的可能。
而带回种子的她,也像一颗被精心种下的种子,在经历了三个月的浇灌培育后,终于回到故乡的土壤,等待新的生长。
明天,她要去村学拜见夫子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