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玄素重伤 惨败归巢(1/2)
沙陀客栈,如同瀚海孤舟中唯一亮着微光的灯塔,顽强地钉在鸣沙山下。白日里喧嚣散尽,此刻只剩下大堂几盏气死风灯投下的昏黄光晕,在紧闭的门窗上摇曳不定,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阿罗耶并未歇息。他独自坐在大堂角落一张榆木桌旁,面前摊着一本磨损严重的账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脚粗糙的毛边。油灯的光将他微卷的鬓发染上一层暖黄,却照不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那里面,只有一片沉凝的、如同窗外戈壁般的冷硬与警惕。指尖偶尔的停顿,泄露出他内心的焦灼——巴图的“穿云燕”已放出两日,旱峡深处音讯渺茫,王振彪一行如跗骨之蛆般盘桓不去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不断勒紧的绳索。
突然!
“嘚嘚嘚……嘚嘚嘚……”
一阵极其微弱、混杂在风声中几乎难以分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西北方向传来!那声音断断续续,杂乱无章,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和仓惶,绝非商队或旅人正常的行进节奏!
阿罗耶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如同蛰伏的猎豹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他侧耳凝神,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那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不祥的声音上。
不止一匹马!是许多匹马!但步履沉重、拖沓,夹杂着……人的呻吟?还有……浓重的、即便隔着风沙也能隐约嗅到的血腥气!
他霍然起身,动作迅捷无声,几步便窜到客栈厚重的木门后,并未开门,而是将眼睛贴近门板上一条细微的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沙粒从缝隙钻入,刺得他眼睛生疼,但他一眨不眨。
昏暗中,一支极其狼狈的队伍,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幽魂,踉跄着出现在客栈前方微弱的光晕边缘。
火把!只有寥寥几支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映照出的景象让阿罗耶的心脏骤然一缩!
当先一人,正是锦衣卫千户王振彪。他依旧骑在马上,但那匹原本神骏的河西大马此刻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沫,浑身汗湿如洗,四条腿如同灌了铅般颤抖着。王振彪本人更是形容狼狈:精铁护肩被抓裂,肩头衣衫破损,露出里面染血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惊悸、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暴怒。他腰间的绣春刀鞘歪斜,刀柄上似乎还沾着暗褐色的污迹。
他身后,是仅存的几名锦衣卫和军士。人人带伤!有人手臂吊着,用撕碎的布条胡乱包扎,血迹渗透布条,冻成了暗紫色的硬痂;有人一瘸一拐,几乎是被同伴半拖半拽着前行,每一步都痛得龇牙咧嘴;更有一名军士伏在马背上,生死不知,半边身子覆盖着凝固的血污和一种诡异的黄绿色粘稠物,散发着刺鼻的酸腐气味!他们的坐骑同样凄惨,好几匹身上带着深可见骨的爪痕或撕裂伤,步履蹒跚,眼神惊恐。
队伍中间,一辆临时用树枝和破布搭成的简陋拖板上,蜷缩着两三个重伤员,在颠簸中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而在这支残兵败将的最后,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张玄素。他并未骑马,只是缓步而行。拂尘依旧搭在臂弯,但步履间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飘逸,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浮。他脸色比王振彪更加苍白,仿佛失血过多,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精气神。道袍下摆沾满了沙尘,甚至有几处撕裂的痕迹。他微微低着头,眼帘低垂,呼吸似乎都比常人缓慢悠长许多,但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沉重。整个人如同大病初愈,又似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古灯。
“开门!快开门!”王振彪嘶哑的吼声打破了死寂,带着劫后余生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罗耶眼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愕、凝重、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最终,这一切都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混杂着震惊与关切的焦急所取代。他猛地拉开沉重的门闩,“哐当”一声推开客栈大门。
“王大人!张真人!天呀!这是……这是怎么了?!”阿罗耶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几步抢出门外,迎着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血腥气,脸上写满了真切的担忧,“快!快进来!外面风刀子似的!”
随着他的呼喊,客栈里值夜的伙计哈桑和另一个机灵的小伙计也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跑出来,看到门外的景象,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还愣着干什么!”阿罗耶厉声呵斥,声音急切,“哈桑!去把库房里所有金疮药、止血散、还有上次从肃州弄来的那瓶‘玉露续骨膏’全拿来!再去烧几大锅滚水!快!阿木!去把西边那几间空着的通铺收拾出来,把炕烧热!动作麻利点!”
他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客栈老板特有的、在危急时刻稳住局面的魄力。哈桑和阿木被他一吼,瞬间清醒,连滚带爬地分头去办。
王振彪几乎是滚鞍下马,落地时牵动了肩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身形晃了晃。阿罗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入手只觉王振彪的手臂肌肉僵硬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大人小心!慢点!”阿罗耶的声音充满了关切,搀扶着王振彪往灯火温暖的大堂里走,同时对后面喊道,“快!把受伤的弟兄都抬进来!轻点!小心伤口!”
大堂里顿时乱作一团,却又有条不紊。沉重的喘息声、痛苦的呻吟声、伙计们匆忙的脚步声、搬动伤员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臭味和那种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
张玄素最后一个踏入大堂。他拒绝了伙计的搀扶,自己缓步走进来,脚步虚浮地踏在地板上,几乎无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额角甚至能看到细密的虚汗。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伤兵满营的景象,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悲悯,随即又归于古井般的沉寂与深深的疲惫。他径直走向大堂角落一张最僻静、远离喧嚣的椅子,缓缓坐下,闭上双目,双手置于膝上,掌心向上,拇指与中指相扣,结了一个固本凝神的手印,仿佛要将自己与这嘈杂痛苦的世界隔绝开来,进入最深沉的调息。
阿罗耶将王振彪小心地扶到一张铺了厚厚毡毯的椅子上坐下,立刻又转身去查看伤势最重的军士。那个半边身子沾满黄绿色粘液的军士被平放在地上,人已陷入昏迷,脸色乌青,呼吸微弱。那粘液似乎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将他皮甲、衣物连同皮肉都灼烧得焦黑溃烂,伤口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黄水,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
“嘶……”饶是阿罗耶见惯了风浪,看到这伤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蹲下身,用一根干净的竹签小心地拨开一点伤口边缘的焦痂,仔细观察粘液残留和腐肉的状态。
“阿罗耶老哥……”王振彪瘫在椅子上,声音嘶哑无力,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挥之不去的恐惧,“我们……遇上了……妖怪!真正的妖怪!”
“妖怪?”阿罗耶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大人莫慌,慢慢说!哈桑!药呢?快!”
哈桑抱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瓷瓶和布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阿罗耶接过一个青色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散开。他小心翼翼地用竹签蘸取瓶内乳白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那军士被腐蚀的伤口边缘。药膏一接触伤口,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极淡的白烟,那溃烂蔓延的趋势似乎被稍稍遏制住了。
“是……是狰!还有刀猿!还有……会喷毒水的巨蜥!”一名手臂被简单包扎、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的锦衣卫缇骑,心有余悸地抢着说道,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快如鬼魅!那毒水……沾上就烂!张真人……张真人拼了命才挡住它们!不然……不然我们全完了!”他说着,敬畏又感激地看了一眼角落里闭目调息的张玄素。
“狰?刀猿?喷毒水的蜥蜴?”阿罗耶一边继续处理伤口,一边眉头紧锁,脸上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绝非作伪。这些名字,他只在一些极其古老、近乎传说的西域志异残卷中见过只言片语,从未想过竟真有其物!“大人,你们在何处遇袭?”
“黑风滩!离此西北约百里的黑风滩!”王振彪咬着牙,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怨毒,“那些畜生……突然就从石头后面、从沙地里钻出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折了……折了好几个兄弟!连……连我们千辛万苦找到的一些……一些古物,也被那毒蜥用舌头卷走了!”他说到“古物”时,眼中闪过一丝痛彻心扉的肉疼和强烈的不甘。
阿罗耶心中猛地一跳!古物被夺?难道是……他强压住翻腾的心绪,面上却露出更加沉重的同情:“唉!真是飞来横祸!黑风滩那地方,自古就是凶地,老辈人都说邪性得很,轻易不敢靠近。大人能带着兄弟们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多亏了张真人啊!”他适时地再次将目光投向张玄素,充满了由衷的敬佩。
此刻的张玄素,脸色在灯光下依旧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股深重的疲惫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了一些。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对外界的对话充耳不闻,只是胸口起伏的节奏比刚才略微平稳了些许。听到阿罗耶提到自己,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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