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死境迷踪 沙海噬命(1/2)
中卫城那冰冷绝望的城墙轮廓,早已被身后绵延无尽的沙丘彻底吞噬。桑吉与阿娜尔策马踏入的,是腾格里——这片在蒙古语中意为“天”的浩瀚沙海,却也是自古以来旅人人们眼中名副其实的“死亡之海”。
风,是这片天地唯一永恒的主宰。它永不停歇地呼啸着,卷起亿万颗细碎而锋利的沙砾,如同亿万把无形的锉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打磨着视野中一切可见之物。巨大的沙丘连绵起伏,在初升日轮惨白的光芒下,凝固成一片无边无际、汹涌澎湃的金色怒涛。沙丘的脊线锋利如刀,迎风面被风雕刻出光滑流畅、令人心悸的弧度,背风面则堆积着松软的流沙,暗藏吞噬一切的陷阱。视线所及,除了这单调、冷酷、令人窒息的黄,再无他色。没有一株骆驼刺,没有一棵红柳,甚至没有一只飞鸟掠过这死寂的天穹。天空是令人绝望的灰蓝,太阳悬于其上,光芒刺眼却毫无温度,冷漠地俯瞰着这片被时间遗忘的荒芜。
这便是腾格里!自汉唐丝路断绝,西夏王朝湮灭于烽烟,这里便成了隔绝东西的天堑。古往今来,多少商旅驼队、探险僧侣、戍边将士的骸骨被这无情的沙海悄然吞没,连一声叹息都未曾留下。沙层之下,掩埋着失落的驿站、干涸的河床,甚至传说中一夜消失的古城。它是大自然的终极荒芜之地,是生命禁区,是名副其实的“天罚”之地。每一步踏出,脚下的沙粒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千年的孤寂与死亡。
桑吉与阿娜尔两骑,如同投入怒海的两粒尘埃,在巨大的沙丘之间艰难地跋涉。马蹄深深陷入松软的沙中,每一次拔出都耗费着马匹宝贵的体力,发出沉闷而令人心焦的“噗噗”声。行进速度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地图上那条纤细的虚线,此刻面对这浩瀚无垠的真实沙海,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涂鸦,显得如此虚幻可笑。
最先发出严酷警告的,是水。
出发前携带的几只皮水囊,随着连日的奔波所剩无几。仅存的那2只,在阿娜尔手中显得异常沉重,却又轻飘得让人心慌。桑吉小心翼翼地将其系在自己的马鞍旁,每一次颠簸,囊中水声那细微的晃动,都像重锤敲打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干渴,如同附骨之疽,迅速而凶猛地侵蚀着他们。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滚烫的沙粒,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嘴唇迅速干裂、起皮,渗出血丝,又被风沙糊住。鼻腔内更是火辣辣地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铁砂。阳光无情地炙烤着,蒸发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水汽,汗水刚渗出毛孔,便被干燥的空气和风瞬间吸走,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黏腻的盐霜,加剧着那种令人疯狂的燥热与脱水感。
焦虑,如同蔓延的藤蔓,随着水囊的日益干瘪,疯狂地缠绕着他们的心神。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微小绿洲,按推算早该在脚下,可目之所及,除了黄沙还是黄沙。下一个标记点遥遥无期,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沙海本身仿佛拥有生命,在他们疲惫绝望之际,悄无声息地扩展着疆域,嘲笑着他们渺小的挣扎。
“阿娜尔,时辰到了,饮一小口。”桑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勒住马,解下水囊,递给身边的女子。他的嘴唇干裂出血,脸色在风沙侵蚀下显得灰败,但眼神依旧沉静。
阿娜尔看着他干裂出血的嘴唇,眼中满是心疼和倔强:“桑吉,你……你也喝!你的嘴唇都裂开了!”
桑吉坚决地摇头,将水囊塞进她手里:“不可。我修习密法,筋骨强健,更能忍耐。你不同。”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起伏的沙丘,声音刻意放得平缓,试图驱散那份沉甸甸的绝望,“水者,天地之元炁也。《黄帝内经》有云:‘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此乃水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之理。人身小天地,亦复如是。津液者,犹天之雨露,润泽五脏六腑,滋养百骸经络。故医家言:‘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
他指着阿娜尔略显苍白的脸颊:“你看,你此刻唇色虽淡,但舌苔尚未焦枯如沙,此乃津液未绝之象。只需定时润泽,护住根本,便能支撑更久。而过度饮水,反会冲淡胃液,耗损阳气,加速虚脱。”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医理,试图用理性之光驱散恐惧的阴霾。
阿娜尔知道争不过他,也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她,转移她的焦虑。她接过水囊,拔开塞子,极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那一小口清凉甘冽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的瞬间舒缓几乎让她落泪。她迅速塞好塞子,将水囊递回,眼中水光盈盈,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桑吉,我……我还能撑。你讲的医理,我都记住了。津液……便是生机。”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桑吉看着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坚毅取代。他收起水囊,重新策马前行。
日头在无情的跋涉中渐渐西沉。金色的沙海被夕阳染成一片燃烧的血红,壮丽得令人心碎。温度也随之骤降,白天灼人的热浪迅速被刺骨的寒流取代。风,变得更加凛冽,如同裹着冰针,穿透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相对避风的宿营处。
在一个巨大沙丘背风面的洼地,两人卸下马鞍,让同样疲惫不堪的马匹卧在相对坚实的沙面上,用身体相互依偎着取暖。两人则紧紧靠在一起,裹着所能找到的所有衣物和毡毯,抵挡着沙漠之夜的酷寒。阿娜尔靠在桑吉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这是寒冷死寂中唯一鲜活的慰藉。
夜色如墨,将天地彻底吞噬。星光清冷,稀疏地洒落,在沙地上投下模糊不清的影子。万籁俱寂,只有风在沙丘顶端和远处沟壑间穿梭呼啸,发出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呜咽。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寒冷中,一种更为诡异的声音,穿透了风的屏障,悄然钻入他们的耳膜。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脚爪在沙粒上爬行。渐渐地,声音开始变化,凝聚,成形。它不再是单纯的摩擦声,而是……低语!
时而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啜泣,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哀伤,仿佛有女子在耳边幽幽哭泣,诉说着迷失的痛苦;时而又变成了某种带着奇异韵律的、充满诱惑的指引,如同情人温柔的耳语,呼唤着他们向某个方向前行,许诺着水源和绿洲的幻梦;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短促、非人的嘶鸣,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这声音并非来自固定方向,它仿佛就来自他们身下,来自那些冰冷细腻的沙粒深处,随着他们的心跳和呼吸微微起伏、共鸣。
“桑吉……你……你听到了吗?”阿娜尔的身体瞬间绷紧,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桑吉的手臂。
桑吉早已屏息凝神,金刚密法的感知提升到极致。他清晰地“听”到了,那绝非风声的变奏!那是一种凝聚了强烈精神印记的“声音”,充满了负面的情绪能量——迷失者的怨毒、沙海本身某种古老意志的恶意低吟,又或是这片死亡之地滋生的无形邪灵!
“凝神,阿娜尔!”桑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同时,一股温和而坚定的精神念力如同无形的暖流,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将两人笼罩其中。“是怨念,也是诱惑。沙海欲乱我心!守住灵台,莫听,莫信!”
他口中开始低声诵念《心经》,每一个字音都清晰沉稳,如同敲击在心湖上的清磬,荡开那试图侵入识海的诡异低语:“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梵音流转,带着佛法的清净与智慧之光,在两人周围形成一层微弱却坚韧的精神屏障,将那充满恶意的沙海低语暂时隔绝在外。
阿娜尔紧咬着下唇,努力将心神沉入桑吉的诵经声中,驱散心头的恐惧。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望向四周被星光照亮的沙丘轮廓。
就在桑吉诵经的间隙,借着清冷的月光,阿娜尔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附近一座沙丘的坡面。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桑吉!你看那里!”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极度的惊疑,指向那座沙丘。桑吉立刻停止诵念,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凝神望去。
只见那座巨大沙丘向阳的坡面上,月光勾勒出的并非寻常风蚀形成的、相对平行的波纹状沙痕。那里的沙纹呈现出一种巨大、混乱、难以言喻的扭曲形态!一道道深邃、宽阔的沟壑彼此交错、重叠,蜿蜒盘旋,如同某种庞大到超乎想象的生物,在极其久远的年代,曾缓缓从沙丘内部或下方蠕动而过,留下的、早已被风沙部分掩埋却又顽固残留的……爬行痕迹!
那些痕迹巨大无比,单是其中一道主沟壑的宽度,就远超他们两人并排躺下的长度!沟壑边缘的沙粒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仿佛被巨大粘液浸透又干涸后的板结状态,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非自然的微弱反光。整片区域的沙纹,都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活性”残留感。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源自遥远童年的恐怖传说,瞬间击中了阿娜尔!她父亲阿罗耶那低沉而敬畏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在她耳边响起:
“……漠北的深处,沉睡着古老的大地之蠕虫。它们是沙海的子嗣,是死亡沙漠的化身。它们的身躯如同连绵的山脉,潜行于沙海之下,百年,甚至千年才苏醒一次。它们所过之处,沙丘崩塌,流沙成河,大地裂开深渊巨口,吞噬一切生灵。它们没有眼睛,却能感知大地的每一次心跳;没有耳朵,却能倾听沙粒摩擦的低语。它们是移动的沙暴,是活着的坟墓……孩子,永远,永远不要试图去寻找它们的踪迹,那意味着……你已被它们选定为祭品!”
“沙……沙蠕虫……”阿娜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是父亲说过的……沙漠之下的怪物……那些痕迹……”
桑吉的心脏也猛地一沉!他虽未听过这个具体的传说,但眼前这绝非自然形成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爬行痕迹,以及昨夜沙粒中那充满恶意的低语,都指向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恐怖存在。这片沙海,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活”着!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沙漠夜晚的冷风更甚,瞬间攫住了两人。他们背靠着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座在黑暗中如同匍匐巨兽般的沙丘,手中的武器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后半夜,在极度的警惕与那若有若无、如同梦魇缠绕的低语声中,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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