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欲擒故纵 金佛死局(1/2)
宁夏卫城东门外,旌旗猎猎,甲胄森寒。贺兰雄将军铁塔般的身躯立于队列最前,玄甲映着正午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张清远一身簇新道袍,拂尘搭在臂弯,神色恭谨肃穆。锦衣卫镇抚使陆炳立于稍侧,飞鱼服暗纹浮动,面上温雅笑意不变,唯有一双狭长眸子深不见底,目光扫过远处官道上扬起的烟尘。空气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旷野的寂静,十数骑裹着仆仆风尘,破开烟幕而来。
为首老者须发皆白,道髻一丝不乱,青色道袍宽大,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竟无半分颠簸飘摇之态,渊渟岳峙,仿佛与座下骏马、与脚下大地浑融一体。他便是执掌天下道教牛耳、皇帝座前红人——张玄素真人。张振彪及十余名护卫紧随其后,人人风尘仆仆,无声诉说着这一路绝非坦途。张清远疾步上前,躬身长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子恭迎师尊法驾!”贺兰雄亦抱拳,声若洪钟:“末将贺兰雄,恭迎真人莅临宁夏卫!”陆炳上前一步,礼数周全:“北镇抚司陆炳,见过玄素真人。真人仙踪驾临,实乃边城之幸。”他语声柔和,目光却如无形的探针,细细描摹着这位传说中人物的每一分神韵。
张玄素微微颔首,目光如古井无波,缓缓扫过城楼高耸的箭垛、城门洞森然的铁闸、城墙上如林的长矛与强弓硬弩。封城之令未解,偌大城门洞开一线,竟无半个出入的百姓商旅,唯余兵戈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边城多事,有劳诸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抚平躁动的力量,连贺兰雄绷紧的肩背似乎都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倚红轩,石壁密室。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缩,又挣扎着向上窜起,昏黄的光晕在桑吉枯槁如石雕的脸上跳动。他盘膝而坐,身形却微微前倾,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深处似有两点极淡的金芒一闪而逝,随即被巨大的惊悸淹没。
“来了……”桑吉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砾摩擦,“一股……宏大而凝练的气息……如渊如海……已入此城!”
阿娜尔手中的金刚杵“当啷”一声轻响,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麻。她猛地抬头,眼中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被彻底击碎:“是……张玄素?”
“是他!”桑吉艰难地咽下喉头的腥甜,强行压制佛力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内腑搅动,“不止……还有……几道……更阴冷……更凶戾的气息……蛰伏在城中……如毒蛇盘踞……伺机而动……”他猛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灰败的脸上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跳,汗珠混着尘土滚落,“城外……也来了……不是善类……这城……已成绝地凶炉!”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方狭小的空间。连石壁缝隙里传来的、倚红轩前厅那若有若无的丝竹靡靡之音,此刻听来也像是地狱无常的催命符。阿娜尔紧紧攥住金刚杵,指骨惨白,索南上师传授的密咒在心间疯狂流转,却压不住灵魂深处那根即将崩断的弦。数日不见天日的囚禁,步步紧逼的杀机,内外交困的重压,已将两人逼至崩溃边缘。
“不能……再等了!”桑吉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挺直脊背,眼中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趁着夜色……让月奴姑娘……设法送我们到城门……我拼着金佛之力……金刚怒目……强行破关!或有一线生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尊冰冷的阎魔德迦金佛。佛面狰狞,那一道道细微却深不见底的暗色裂纹,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扭曲,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邪异气息。阿娜尔的目光触及那裂纹,心头亦是一阵莫名的悸动与寒意。
拢月阁。“砰”的一声轻响,妆台上的青瓷胭脂盒被月奴失手碰落在地,摔得粉碎。鲜红的胭脂膏如血般溅开,染污了她素白的裙裾。她浑然未觉,整个人僵立在那里,脸色煞白如纸。
小翠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姑……姑娘!城楼上……挂……挂出来了两具尸体!说是朝廷钦犯的……尸身!血淋淋的!说……说阎魔德迦金佛已得!就在清宁观供奉!封城……解了!”
月奴娇躯一晃,纤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妆台边缘才未倒下。眼前阵阵发黑,桑吉那枯槁而坚韧的面容,阿娜尔那双清澈却隐含惊惶的眸子,在脑海中交替闪现。巨大的悲痛与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死了?金佛已得?封城解禁?这突如其来的“捷报”,每一个字都透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谋气息!
“假的!”月奴猛地抬首,眼中悲戚瞬间被冰雪般的锐利取代,声音斩钉截铁,“这必是张玄素设下的毒计!欲擒故纵!引蛇出洞!”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中那枚冰冷的铜钱,刻痕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盗圣……铜钱已放入土地庙七日了,为何还杳无音讯?是信未送达?还是他已不在?抑或是……这宁夏卫已成龙潭虎穴,连他也望而却步?
一丝绝望的冰冷,悄然爬上月奴的心尖。
清宁观,静室。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张玄素盘坐蒲团之上,双目微阖。他面前摆放着——天机盘。此物非金非玉,似青铜又似某种陨铁,盘面光滑如镜,其上镌刻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星图、河洛与先天八卦符文,层层嵌套,玄奥深邃。盘心处,一枚打磨得浑圆剔透、内蕴无数细微光点的墨玉指针悬浮着,微微颤动,仿佛拥有生命。
张清远侍立一旁,屏息凝神。贺兰雄与陆炳分坐下首,目光都紧紧锁在那天机盘上,神色各异。贺兰雄是毫不掩饰的敬畏与好奇,陆炳则依旧是那副温雅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
张玄素枯瘦的手指在盘沿几个特定的符文上轻轻拂过,指尖似乎带着某种微弱的荧光。盘心的墨玉指针骤然加速旋转,盘面上那些繁复的符文线条次第亮起幽微的光芒,仿佛沉睡的星河被唤醒。室内落针可闻,只有指针高速旋转发出的细微嗡鸣。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指针的旋转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归于静止,颤巍巍地指向某个方位,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再无反应。
张清远眼中闪过一丝焦灼:“师尊,这……”
张玄素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静止的天机盘上,古井无波。“天机盘乃祖师所传,感应天下五金之精,尤擅寻觅特异金铁之气。若那金佛尚在城中,纵有秘法遮掩,亦难逃此盘感应。”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盘心所指,虽有微弱扰动,却非金佛那等磅礴特异之气。其光微弱不定,显是受城中驳杂兵戈之气干扰所致,绝非目标。”
贺兰雄皱眉,粗声道:“真人,依您之意,那金佛……不在城里了?可封城如铁桶……”
“未必不在。”张玄素打断他,目光深邃,“天机盘感应,需金铁之气通达。若金佛深藏地底极深处,或置于特殊隔绝之物内,亦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有极其强大的异力场将其气息彻底扭曲屏蔽,天机盘亦可能失察。”
陆炳适时开口,声音温和:“真人明鉴。依陆某浅见,此贼既能从漠北一路潜逃至此,必有非常手段隐匿。如今封城数日,搜捕如篦,却始终不见踪影,无非两种可能:其一,确已遁出城外,我等徒劳;其二,潜藏极深,静待时机。与其空耗人力物力,不如……引其主动现身。”
张玄素看向陆炳,微微颔首:“陆大人所见,与老道不谋而合。故设此‘假死’之局。”他转向张清远和贺兰雄,“即刻解开封禁,撤去城中大部分明哨巡逻,故作松懈。同时将消息放出,金佛已得,贼人伏诛,尸首悬于城楼示众三日,金佛则供奉于清宁观偏殿,由重兵‘把守’,静待有缘。”他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若金佛确已不在城中,此局自是无用。若仍在……十日之内,必有动静。无论是贼人余党欲夺佛,还是其同伙欲验真伪,或是那潜藏地下的老鼠……自会按捺不住!”
“妙啊!”贺兰雄一拍大腿,震得桌上茶盏叮当响,“放出饵去,等鱼咬钩!真人高招!末将这就去办!城楼上那两具‘尸首’,高悬城楼,难以辨认!清宁观偏殿那边,明松暗紧,保管叫他有来无回!”他起身便走,雷厉风行。
张清远也躬身领命:“弟子即刻安排人手散布消息,务必让此讯一日之内传遍卫城每个角落!”
陆炳亦起身,拱手道:“真人谋定后动,陆某佩服。锦衣卫自当暗中策应,布下天罗地网,助真人擒获此獠,寻回佛宝。”他言语恭敬,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张玄素平静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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