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子午雾锁 护法现身(1/2)
洞中篝火已化为灰烬,只余几缕青烟袅袅,夹杂着草药与尘土的微息。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自洞口的藤蔓缝隙渗入,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环江河谷弥漫的沉重湿寒。
阿娜尔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意识如潮水般缓慢回流,首先感知到的并非伤口的剧痛,而是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以及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微微仰头,映入眼帘的是桑吉沉睡的面容。他眉宇间依旧锁着疲惫与忧思,下颌线条紧绷,即使在睡梦中,也仿佛承担着千钧重负。可他的手臂却那么稳固地环抱着她,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自身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驱散了她骨髓深处的阴冷。
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逐渐拼接——冰冷的绝望、伤口的灼痛与阴寒、桑吉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唇齿接触伤口时那令人战栗又安心的触感、还有那紧贴肌肤传来的、救赎般的温暖……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却已略有血色的脸颊,浸湿了桑吉单薄的衣衫。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动与幸福。她知道自己昨夜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是眼前这个男人,以超越世俗礼法、甚至可能触犯戒律清规的方式,将她强行拽了回来。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那深沉如海、却又充满矛盾与痛苦的情感。
在他怀中,她不再仅仅是西夏懵懂的少女,更是一个被珍视、被守护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此生已不可能再属于他人,从身心,到灵魂,都已彻底托付于这个名为桑吉的僧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情根深种的恋人,更是她信仰的寄托。他博学、仁德、坚韧,肩负着寻回佛宝、或许还牵连着更大使命的重担,确是“天选之人”。能与他有此肌肤之亲,得他如此舍身相救,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圆满与幸福感。
然而,这幸福的底色,却是无尽的酸楚与悲凉。她比谁都清楚桑吉的身份与他所面临的枷锁。昨夜他的低吟哀歌,她虽在昏迷边缘,却依稀捕捉到只言片语,感受到那其中撕裂灵魂的痛苦。“欲绾青丝结鸳盟,恐焚莲台守长夜…”这幸福的瞬间,或许需要用一生漫长的孤寂与相思来偿还。她多想此刻父亲阿罗耶能在身边,她能扑进他怀里,哭着告诉他,女儿是幸福的,女儿爱上了一个顶天立地却注定无法完全拥有的男人…
她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桑吉短暂的安眠。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将这一刻的温暖与依恋,深深地镌刻进灵魂最深处,用以对抗未来所有可知与未知的风霜。
不知过了多久,桑吉的呼吸节奏微微一变,紧锁的眉头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初时还带着一丝朦胧,但瞬间便恢复了清明与警惕。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中的阿娜尔,正对上她含泪的、充满了复杂情感的凝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桑吉的手臂僵硬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自责,但很快被更深沉的怜惜与忧虑覆盖。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臂,声音因初醒而更加沙哑:“你…醒了?感觉如何?伤口还痛得厉害吗?”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想探她的额头试温度,却在半空中顿住,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收回。
阿娜尔抓住他收回的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上,泪水流得更凶,却努力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很好…比昨夜好多了…桑吉,谢谢你…”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和滚滚热泪。
桑吉的手被她柔软却微烫的手握住,贴着她湿润的脸颊,那触感让他心中剧震。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另一只手替她拭去眼泪,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他声音低沉,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是我未能护你周全,才让你受此苦楚…”
阿娜尔用力摇头:“不,是你救了我。”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都知道…”
桑吉避开她那过于炽热直白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地不宜久留。诺布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庆阳府。”他仔细检查了阿娜尔的伤口,见那青黑色已然淡去不少,黑色纹路也停止了蔓延,八宝生肌膏正在缓缓发挥作用,心下稍安。“能走吗?”
“嗯。”阿娜尔在他搀扶下努力坐起,虽然浑身依旧酸软无力,伤口牵扯着疼,但那秘传的膏药神奇的很,伤势比起昨夜已是天壤之别。
两人简单收拾了所剩无几的行囊,桑吉仔细熄灭了所有火星,清除掉洞内停留的痕迹,这才搀扶着阿娜尔,拨开枯藤,重新踏入环江河谷的晨雾之中。
目标:庆阳府。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阿娜尔伤势未愈,体力不支,行进缓慢。两人在崎岖的河滩和逐渐抬升的山地间跋涉。幸而桑吉神功护体,辨识草药、设置陷阱捕捉小兽、寻找水源,勉强维持着两人的体力。
一连两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那如影随形的诅咒阴影也并未完全散去。偶尔在夜深人静或光线晦暗时,阿娜尔仍会产生轻微的幻听,对岸模糊的鬼影也似乎从未真正远离,只是被桑吉身上那股日益凝练的坚定气场所隐隐排斥着。桑吉则时刻保持高度警觉,一方面照顾阿娜尔,一方面警惕着任何可能追兵的迹象。
第三日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子午岭的西麓边缘。地势变得陡峭,林木逐渐茂密。根据判断,穿过子午岭,就iu是通往庆阳府的相对捷径。
就在他们准备寻找山路时,隐约听到前方山坳里传来人声。两人对视一眼,心生警惕。桑吉让阿娜尔躲在一处岩石后,自己悄无声息地摸上前去探查。
只见山坳深处,依着山壁,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或者说,更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避难所。简陋的窝棚杂乱无章,以树枝、破布和茅草搭成,约莫有二三十户人家。但奇怪的是,时值午后,却少见炊烟,村落里死气沉沉,偶尔可见一两个面黄肌瘦的村民探头张望,眼神却如同受惊的兔子,充满了恐惧与躲闪,一与桑吉的目光接触,便立刻缩回窝棚深处。
桑吉微微皱眉,心中疑窦丛生。他退回阿娜尔身边,低声道:“前面有个小聚落,气氛诡异,不像普通山村。但或许能打听到消息,补充些食水。”
两人小心地靠近村落。刚一踏入那片区域,便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窝棚间的空地上,几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孩子呆呆地坐着,看到生人,不仅没有好奇,反而露出惊恐的神色,哇的一声哭喊着跑开。人们则从窝棚的缝隙里偷偷窥视,目光麻木而警惕。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披着件破烂皮袄、瞎了一只眼的汉子,领着几个同样面带凶悍之气的男子拦在了他们面前。那独眼汉子仅剩的一只眼睛上下打量着桑吉和阿娜尔,见他们虽然风尘仆仆,桑吉气质不凡,阿娜尔即使病弱也难掩清丽,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恶意。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打哪来?到我们‘黑风口’干什么?”独眼汉子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土霸王的蛮横。这地方显然因地形得名,是附近难民的聚集点。
桑吉上前行了一礼,平静道:“我们夫妻也是逃难之人,欲往庆阳府投亲,路过宝地,只想讨碗水喝,打听一下路径。”
“逃难?”独眼汉子嗤笑一声,那只独眼更是肆无忌惮地在阿娜尔身上打转,“我看不像!细皮嫩肉的,别是官府的通缉犯吧?到了老子‘黑风’的地盘,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把身上的钱财和干粮都交出来!还有这小娘子…嘿嘿,留下给爷们瞧瞧伤,伺候舒服了,或许放你一条生路!”
他身后的几个泼皮无赖也跟着哄笑起来,摩拳擦掌,围拢过来。窝棚里偷看的难民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阿娜尔气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桑吉的衣袖。桑吉眼神骤然一冷。他本不愿节外生枝,但对方恶念已生,且出口辱及阿娜尔,便不能再忍。
“光天化日,你们怎么敢这般无礼”桑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冰冷的警告意味。
“哟嗬?他妈还敢教训老子?”那自称“黑风”的独眼汉子勃然大怒,抡起旁边一根粗木棍就朝桑吉当头砸来!力道凶狠,竟是下了死手!
桑吉不闪不避,在那木棍即将临头的瞬间,右手疾如闪电般探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叼住了黑风的手腕,一捏一扭!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黑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木棍脱手落地,整个人痛得弯下腰去。
桑吉顺势一脚踹出,正中其小腹。黑风近两百斤的身体竟被踹得离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蜷缩着呕吐不止,只剩哀嚎的份。他哪里知道桑吉的武功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挑战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几个泼皮都吓傻了,呆立当场。桑吉冷冷的目光扫过他们:“还有谁想试试?”
泼皮们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竟丢下首领,作鸟兽散。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黑风平日在此地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此刻见他被桑吉轻易打倒,且桑吉明显是仗义出手,那些原本躲在窝棚里瑟瑟发抖的难民们,眼中逐渐燃起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打死这个恶霸!”
“他抢了我家最后的口粮!”
“我女儿就是被他糟蹋跳崖的!”
“报仇啊!”
积压的仇恨如同火山般爆发了。数十名被欺压已久的难民,男女老少,拿着锄头、木棍、石块,甚至赤手空拳,红着眼冲了上来,对着地上哀嚎的黑风就是一顿疯狂的殴打击打。
桑吉眉头紧锁,但并未阻止。世间因果,有时确实需要以暴制暴来了解。他护着阿娜尔退开几步,避免被波及。
不过片刻,那独眼汉子黑风便已无声无息,被打得血肉模糊,显然是不活了。难民们发泄完怒火,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脸上带着复仇后的快意、茫然以及一丝恐惧。
这时,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像是读过几天书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桑吉和阿娜尔就要下拜:“多谢这位侠客为我们除此一害!这恶棍…他死有余辜啊!”
桑吉连忙扶住他:“老人家不必多礼。举手之劳,铲奸除恶,本是份内之事。”
人群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控诉着黑风的恶行,同时对桑吉二人表达感激。气氛终于不再那么诡异压抑,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鲜活气。
桑吉借机询问路径和庆阳府的情况。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确认了穿过子午岭确是近路,但也反复警告岭中危险重重,尤其是必经之路上的一片原始老林,邪门得很。
正说着,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瘦得皮包骨头、正在剧烈打摆子、额头滚烫的孩子,哭喊着跪倒在他们面前:“看到你们身背药筐,一定会些医术,求求您发发慈悲,看看我的娃吧!他烧了三天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眼看着就不行了啊!”
阿娜尔心肠软,见状立刻蹲下身,也顾不得自己伤势未愈,仔细查看那孩子。只见孩子面色潮红,汗出如浆,却又牙关紧咬,浑身冷战不止,症状典型。
“像是瘴气(就是现在说的疟疾)。”阿娜尔抬头对桑吉说,眼中充满恳求。她虽也懂些草药,但更精于外伤和诅咒类,对这种时疫杂症,所知不如桑吉。
桑吉上前,示意妇人将孩子平放在一块稍微干净的石板上。他并未立即用药,而是先凝神静气,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孩子纤细的手腕寸关尺之上,闭目细察。
周围难民们都屏息静气,紧张地看着。只见桑吉运用李鬼传授的道家指法,沉稳应对,时而轻按,时而重取,仔细体察着指下脉搏的浮、沉、迟、数、滑、涩、虚、实…
良久,他睁开眼,又查看了孩子的舌苔、眼睑,心中已有定论:“确是瘴气入体,邪伏膜原,寒热交作。所幸年纪小,病虽急,正气尚未完全溃散。”
他让阿娜尔取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几味草药,又请村民去附近寻找一些他指定的、相对常见的辅佐药草,如青蒿、黄芩、知母等。幸好子午岭药材丰富,很快便找齐了。
桑吉亲自动手,找村民借来一个破陶罐,清洗干净,注入清水,将草药按君臣佐使依次投入,武火煮沸,文火慢煎。他严格控制着火候和时间,期间不时用木棍搅动,让药性充分释放融合。浓郁而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让惶惶不安的难民们莫名感到一丝心安。
药煎好后,他小心滤出药汁,晾至温热,然后和阿娜尔一起,一点点撬开孩子的牙关,将药汁喂了下去。
整个下午,桑吉和阿娜尔都守在孩子身边。桑吉不时再次诊脉,观察病情变化,调整看护方式。阿娜尔则用湿布为孩子擦拭降温,柔声安慰着焦急的母亲。
奇迹般的,到了黄昏时分,那孩子的高热竟然开始消退,冷战也停止了,虽然依旧虚弱,却陷入了平稳的睡眠之中。呼吸也变得均匀了许多!
“退了!退了!热退了!”孩子母亲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喜极而泣,对着桑吉和阿娜尔不住地磕头,“活菩萨!你们是活菩萨啊!”
难民们亲眼目睹这近乎“起死回生”的一幕,对桑吉二人的感激和信任达到了顶点,纷纷将自家藏着的、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清水拿出来招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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