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柳巷迷踪(1/2)
金佛寺深处,那间被选作临时闭关的禅房,仿佛成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厚重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绝大部分声响,只留下风穿过庭院古柏枝叶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嘶鸣,以及远处高墙上隐约传来的、不知是巡逻队脚步声还是某种窥探动静的细微声响,反而将室内衬得愈发死寂,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着一切。
我与洛珠师兄,如同两尊入定的石雕,相对盘坐于冰冷的蒲团之上。那卷承载着云丹师父沉重托付、仿佛蕴含着雷霆与火焰的《阎魔德迦金刚怒目密法真诀》,在经案上摊开。暗金色的卷轴材质非帛非革,触手冰凉滑腻,上面那些用朱砂混合了不知名金属粉末书写的梵文密咒,笔画虬结盘绕,宛如活物,在豆大的油灯光晕下,隐隐流动着暗红色的微光,仿佛休眠的火山岩浆,随时可能喷薄而出。旁边绘制的那些人体图示,姿态更是诡异而暴烈,或怒目圆睁,手结摧破印;或踏足扭腰,引动周身气脉,每一笔线条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看久了竟让人心生悸动,头晕目眩。
“师兄,”我终究耐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卷轴带来的诡异压迫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真实的烦躁与困惑开口,“这劳什子密法,我看着……邪性得很呐!这些招式,扭筋错骨的,看着就不似正道;这些鬼画符似的咒语,念起来拗口无比,气息滞涩,别说引动什么佛力了,我感觉再多念几句,自己先要走火入魔了!没有金佛在旁边镇着,光靠这卷东西,真的能练出降妖伏魔的本事?别是哪个前辈祖师喝多了青稞酒,随手画的连环画吧?”
洛珠师兄闻言,缓缓抬起眼帘。他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沉静,如同雪域深处万古不化的寒冰,但在这沉静之下,我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制的波澜,那是面对未知力量时本能的敬畏与探索的渴望。他并未直接反驳我的抱怨,而是伸出那根粗壮如胡萝卜、却异常稳定的食指,轻轻点向卷轴上一个最为复杂、仿佛能引动周身气血逆流的手印图示,指尖在距离图示毫厘之处停下,仿佛能感受到那图示散发出的无形力场。
“扎西,你心浮气躁,自然难以窥其门径。”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的禅房中回荡,“此《阎魔德迦金刚怒目密法》,其精髓,远非这些皮相之形、之声。外在的姿势与咒音,不过是沟通内在本源、撬动天地法则的‘钥匙’与‘桥梁’。真正的力量根源,深藏于你的心性之中,在于对‘空有不二’、‘慈悲与忿怒本是同体’这般至高佛理的彻悟。忿怒相,非为杀戮,乃为降魔;金刚力,非为破坏,乃为护法。你若只将其视为强身健体的武术,或者装神弄鬼的咒术,心神散乱,意念不纯,自然如同隔靴搔痒,徒劳无功,甚至……反受其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幽深,仿佛穿透了卷轴,看到了某种宏大的景象:“金佛不在,外在依怙暂失,这固然是障碍,但亦是磨砺我等心性的绝佳道场。遥想当年,桑吉上师背负受损金佛,于尸山血海、万里追杀的绝境之中,强敌环伺,命悬一线,他心中无佛?不,他心中有佛,佛即是他,他即是佛!正是在那等极致压力下,他方能打破藩篱,更深地契合密法真意,爆发出照亮黑暗的智慧与力量。我们今日困守于此,外有强敌窥视,内有奸细隐忧,情势之危,虽不及先辈之万一,但亦是摒除妄念,向内求索,印证此密法真实不虚的时机。”
言毕,洛珠师兄不再多言。他闭上双眼,调整呼吸,使之变得极其绵长、深沉,仿佛与整个寺院的呼吸,乃至脚下大地的脉动融为一体。随后,他依照卷轴起始的一个基础桩法“金刚立地式”,缓缓起身,双脚不丁不八,深深扎根于地面,双手则结出一个繁复无比、仿佛能禁锢虚空的金刚缚印。他的口中,开始以一种奇异的、蕴含着某种特殊振动频率的腔调,低声持诵根本咒语。那咒音初听晦涩,但细细品味,却仿佛蕴含着风雷激荡、烈火燎原的意象。
起初,禅房内一切如常,只有他低沉的诵咒声和那盏孤灯摇曳的火苗。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我敏锐地察觉到,师兄周身那原本就沉稳如山岳的气息,开始向内收敛、压缩,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中心。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不再是无规则地布朗运动,而是受到一种无形力场的牵引,开始围绕着他缓缓旋转、沉降!他脚下的蒲团,甚至那冰冷的地面,都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感知的震动。而他持咒的声音,也不再是单纯的音节,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敲击在我的耳膜上,震得我心旌摇曳,气血隐隐浮动!
我看得头皮发麻,心中那点怀疑和轻视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隐隐的恐惧。这《阎魔德迦金刚怒目密法》绝非儿戏!大师兄显然已经触摸到了某种门槛,引动了真实不虚的超凡力量!
我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也尝试着模仿他的姿势,摆出“金刚立地式”,双手笨拙地扭曲着,试图结出那个金刚缚印。然而,只觉得浑身别扭,气血不畅,手脚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难受之极。学着念诵那根本咒,更是灾难,气息不是过长就是过短,音节不是念错就是漏掉,念到后面,只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练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我便大汗淋漓,不是累的,是急的、躁的。脑子里根本静不下来,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大头和钉子是不是暴露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林政涛那边有没有进展?那个护佛的秘密组织,到底要怎么才能联系上?我们像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什么时候才能挣脱这该死的囚笼,去撕咬那阴险的盗匪?
“意散则神驰,神驰则气乱,气乱则力崩。”洛珠师兄不知何时已收势静立,气息平复如初,仿佛刚才那惊人的异象从未发生过。他看着我抓耳挠腮、烦躁不安的样子,微微蹙眉,“修习此法,首重定慧等持。你心魔炽盛,杂念丛生,强行修持,无异于缘木求鱼,甚至可能损伤经脉。暂且放下招式咒语,先从最简单的‘观想莲台’、‘数息调心’开始吧,待心神如止水,再图后续。”
我知道师兄说的是金玉良言,是稳妥之道。但身处这巨大的危机和未知之中,那种命运的失控感和时间的紧迫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我的理智。寻找金佛,联系护佛组织,打破困局……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必须拥有力量,或者至少,找到一条通往外界的缝隙!可现在,我们连这禅房的门都难以安然迈出,这种感觉,足以将人逼疯。
就在金佛寺内我与师兄于困局中艰难求索之际,盛京城北市场那片被欲望与罪恶浸透的街区里,另一场在刀尖上行走的追猎,正伴随着夜幕的降临,悄然拉开血腥的序幕。
林政涛从漕帮冯泥鳅和八旗社那图鲁那里获得的线索,虽然零碎模糊,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指向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身上纹有古老“火焰魔眼”图腾的黑脸汉子。这图腾,与警方尘封档案中记载的、那个早已被剿灭的拜火邪教的圣徽,惊人地吻合!
专案组的会议桌上,表面上的合作之下,是军统马如龙的急不可耐和中统徐文昭的冷眼旁观。但在林政涛据理力争和董彪局长的支持下,针对北市场平安巷一带的秘密布控还是迅速展开。平安巷,连同其周边蛛网般密布的狭窄胡同,构成了盛京城一块连阳光都似乎不愿过多眷顾的糜烂之地——烟柳窟。
这里自日伪时期,便是南方一伙叫“英九堂”的禁脔。战火的硝烟未能将其彻底摧毁,反而像是一种肥料,滋养着这里的黑暗茁壮成长。无数被命运抛弃的女子,在这里沉沦,用血泪和屈辱,点缀着这片区域的畸形繁华。它曾是日本人、汉奸、投机商贾、形形色色流连忘返的销金窟,也是各种酒色权情,肮脏交易、情报买卖、势力勾连的黑暗枢纽,鱼龙混杂,水极深。
当林政涛脱下警服,换上半旧的长衫,戴着礼帽,与同样便衣打扮的赵队长等几名核心骨干,第一次真正踏入这片区域时,即使以他们的见多识广,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绝非想象中的灯红酒绿、软玉温香。眼前的平安巷,是一幅活生生的、撕裂的浮世绘,充满了绝望与病态的美感,战争让它变得面目全非。残破与畸形的繁华诡异共生:一栋巴洛克风格的欧式小洋楼,窗框腐烂,精美的浮雕被厚厚的油污覆盖,旁边可能就紧挨着一座明清样式、却已倾斜欲倒的木结构青楼,朱漆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木质,如同并肩站立的活尸与骷髅。街道狭窄得仅容四五个人并肩,路面是坑洼不平的碎砖和黏腻的黑色淤泥,散发着食物馊臭、尿液和劣质脂粉混合的刺鼻气味。汽车在这里是绝对的异类,只有几辆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人力车,像疲惫的甲虫,在人群中缓慢蠕动。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摊贩,卖着来历不明的烟酒、颜色可疑的熟食、以及一些明显是赃物的小玩意儿。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的乞丐蜷缩在每一个可以避风的角落,如同城市溃烂的疮疤。而那些站在各自门洞前、倚着斑驳窗棂的女子,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却又难掩麻木与恐惧的笑容,用混合着讨好、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潜在的“客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与危险,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街区。
连续数日的化装侦查与秘密蹲守,如同在浓稠的墨水中摸索一根细针,进展极其缓慢,且充满了挫败感。那个黑脸汉子如同鬼魅,消失在这片由罪恶与欲望构成的迷宫深处。这里的每一个人,从摊贩到乞丐,从妓女到龟公,都对陌生人保持着极高的警惕,问询往往换来沉默、谎言或者不怀好意的打量。官方身份在这里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符。
“头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一个隐蔽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阁楼观察点里,赵队长抹去额角的冷汗,压低声音对林政涛说,“我们的人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太扎眼了。这地方有自己的规矩和眼睛,没有‘地头蛇’的许可,我们寸步难行,别说抓人,自身安全都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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