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幽室灯明处旧木载光来(上)霉斑与木色里的初序(1/2)
地下室的空气里总飘着两种味道,像被时光揉碎的双色锦缎,在潮湿的空间里轻轻铺展。一种是水泥的冷腥,混着墙缝里渗进来的潮气,像刚拆封的旧砖——砖缝里还凝着没干透的水,摸上去凉得扎手,仿佛能触到地下深处经年累月的阴寒。凑近了闻,那土腥气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沉郁,是老墙根下青苔的低语,是雨水漫过砖缝时留下的吻痕,每一缕都带着地下世界独有的静谧与厚重。
另一种是旧木头的暖香,从阿哲捡来的门板、桌腿里慢慢渗出来,像被阳光晒透的蜂蜜,甜得温润而绵长。那门板是从拆迁工地拖回来的老松木,当时它被压在断砖碎瓦下,像个沉睡的老者,身上盖着厚厚的灰尘。阿哲和一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挖出来,刮掉灰后,浅黄的木色像初升的朝阳,缓缓铺满视线。纹路里嵌着几粒干透的树脂,像藏了几颗被时光凝固的小琥珀,在昏暗中泛着细碎的光,仿佛能看到多年前松针间跳跃的阳光,听到松涛在山林间的回响。
桌腿是榆木的,不知道在谁家院角晒了多少个春秋。木头里浸着太阳的温度,哪怕在潮湿的地下室,闻着也暖乎乎的。指尖抚过,能摸到木纹里凹凸的质感,那是阳光、雨水、风共同雕刻的痕迹——有夏日暴雨冲刷的沟壑,有冬日暖阳亲吻的平滑,还有岁月流转留下的温柔起伏。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老榆树下摇着蒲扇的老人,听到孩童围着树干追逐的笑声,感受到时光在木质纤维里慢慢流淌的温柔。
一尘正蹲在墙角抹最后一把腻子,腻子刀是他上周从废品站淘的。那天废品站像座堆满时光碎片的迷宫,生锈的铁皮、断裂的桌椅、泛黄的书籍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他在工具堆里翻找时,手指被铁锈划了道小口子,鲜血珠儿像熟透的红豆,落在旧工具上。就在他皱眉抽气时,指尖触到了这把腻子刀——木柄是老枣木的,被前主人磨得发亮,包浆厚得像层琥珀,握在手里不滑不硌,刚好贴合掌心的弧度,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老友。
刀刃却还锋利,边缘透着冷光,像一弯藏在旧时光里的月牙。刮过墙面时发出“沙沙”声,轻得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春雨落在青瓦上,细听竟有几分温柔。那声音不是机械的摩擦,而是腻子刀与墙面的私语,是粗糙与细腻的碰撞,是不完美向规整的靠近。一尘弓着背,手腕轻轻用力,腻子被抹得匀匀的,像给墙面敷了层薄霜。原本坑洼的墙角慢慢变得平整,连之前残留的水泥印都被盖住了,仿佛从未有过瑕疵,只留下一片细腻的白,像初雪覆盖的原野,干净得让人心里发暖。
墙根原本有片黑霉斑,是前几天下雨漏的水洇出来的。那水顺着墙缝渗进来时,像个调皮的精灵,踮着脚尖悄悄溜进房间,在地上积了摊浅水。水干后,这片霉斑就留了下来——绿黑相间,边缘模糊,中间鼓着点,像泼了盆烂菜叶,又像块没洗干净的污渍,更像时光在墙上生的锈,看着格外碍眼。它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打乱了地下室里水泥与木头交织的宁静旋律。
修漏水的师傅来那天,穿件蓝布工装,上面沾着点点泥渍和油漆印,像幅抽象的生活画卷。他扛着工具包“噔噔”走进地下室,刚站定就皱起了眉,鼻子微微抽动,显然是被这里的潮气和霉味呛到了。他蹲在霉斑前瞅了瞅,用手指戳了戳墙面,“咚咚”的闷响在地下室里回荡。又敲了敲砖缝,指尖划过霉斑边缘,最后摆摆手说:“小毛病,你们自己补补就行。”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完夹着工具包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了停,回头瞥了眼满地的旧木头和工具,裤脚带起的风里还飘着句“年轻人瞎折腾啥”。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一尘的心。一尘没吭声,只是捏了捏手里的砂纸,砂纸的粗糙感传来,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瞎折腾,是想给那些没人看的旧书、没人读的诗找个安身的地方,给那些被遗忘的文字找个温暖的家,给那些在时光里漂泊的灵魂找个栖息的角落。
阿哲却在师傅身后咧了咧嘴,像只不服气的小狮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等师傅的脚步声远了,他才转身冲一尘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他懂啥,这叫‘化腐朽为神奇’。”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仿佛已经看到了地下室焕然一新的样子——旧木头散发着暖香,书籍整齐地排列着,灯光温柔地洒在每一个角落,这里不再是潮湿阴暗的地下室,而是一个充满诗意与温暖的小天地。
两人真就蹲在地上抠霉斑。阿哲先找了把旧牙刷,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刷毛有点卷,却还结实,像个忠诚的老伙计。他倒了点肥皂水在盆里,肥皂泡在水里轻轻翻滚,像一个个小小的梦,折射着昏暗中微弱的光。把牙刷泡软后,他蹲在墙前使劲刷——霉斑像块顽固的痂,刷了半天只淡了点,绿黑的痕迹还牢牢扒在墙上,像在和他较劲。泡沫渐渐变成了灰绿色,顺着墙面往下流,像一道道泪痕。
他急得直挠头,把牙刷往地上一放,“啪”地拍了下膝盖:“我就不信治不了它!”转身就往外跑,鞋跟磕在台阶上“噔噔”响,像一串急促的鼓点,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一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阿哲总是这样,像个精力充沛的孩子,对什么都充满了热情和韧劲,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永远对未来充满期待。
没一会儿,阿哲拎着瓶白醋跑回来,瓶身是透明的,标签早就磨没了,只剩半瓶浅黄的液体,像夕阳融化后留下的颜色。他蹲下来,把白醋倒在抹布上,不等一尘说话,就把抹布往墙上捂——白醋的酸气“腾”地冒起来,呛得他直皱眉,鼻子皱成了小疙瘩,像只可爱的小松鼠,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却还梗着脖子说:“这招我奶奶用过,她以前给老衣柜除霉,就用白醋捂,杀霉最灵!”语气里满是自信,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方法,只要捂上一会儿,霉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尘看着他鼻尖沾着的白醋渍,像颗小小的珍珠,在昏暗中泛着光。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手帕是白色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针脚细密,是奶奶生前给他绣的。兰花的花瓣舒展着,像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那是家的味道,是温暖的味道,是时光无法抹去的温柔。阿哲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鼻子,又继续捂霉斑,那认真的样子,像在完成一件伟大的工程,仿佛只要坚持下去,就能创造奇迹。
一尘没学他,只从工具堆里翻出把小铲子。那铲子头只有指甲盖大,是他奶奶以前种花用的,木柄上刻着个“安”字,笔画里还藏着岁月的温度。小时候,他总跟着奶奶在院子里种花,奶奶握着他的手,教他用这把小铲子松土、栽花,嘴里念叨着:“花要慢慢种,日子要慢慢过,急不得。”现在,他拿着这把小铲子,仿佛又感受到了奶奶的体温,听到了奶奶温柔的话语。
他拿铲子轻轻刮霉斑,霉斑的边缘脆,一刮就掉,粉末簌簌落在地上,像细小的雪花,在昏暗中打着旋儿。中间却黏得紧,像长在了墙里,刮一下只留下道浅痕,仿佛在说“我就不走”。他刮得慢,一下一下,指尖被铲子柄磨出了道红印,渗了点血珠,他往裤子上蹭了蹭,接着刮——他总觉得这种事急不得,像奶奶翻晒旧书,得一页页捻开,慢慢晾,急了反而会弄坏纸页;像奶奶熬粥,得小火慢炖,才能熬出软糯香甜的味道。
阳光透过地下室狭小的气窗斜射进来,落在他的手上,红印格外显眼,却也透着一股执着的力量。空气中,白醋的酸气、水泥的冷腥、木头的暖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奋斗的味道,是坚持的味道,是梦想发芽的味道。
阿哲在旁边瞅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两颗饱满的葡萄,嘟囔道:“你咋啥都会?”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还有几分羡慕。一尘没回头,手里的铲子还在轻轻刮着墙面:“奶奶教的,以前家里钉相框,她总说‘看准了再砸,急啥’。”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像山间的溪流,缓缓流淌,却能冲刷掉所有的浮躁与不安。
阿哲没说话,只是蹲在旁边递纸巾,帮一尘擦去手上的粉末。他看着一尘专注的侧脸,看着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看着他指尖的红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总觉得一尘身上有股稳劲,像老井里的水,不管外面怎么晃,里面都静悄悄的,能让人在浮躁的世界里找到一丝安宁,能让人在迷茫的时候看到方向。
捡来的旧桌椅也被他们擦得发亮。桌子是张方桌,是阿哲在废品站门口发现的,当时上面堆着个旧洗衣机,锈迹斑斑,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诉说着岁月的故事。阿哲费了半天劲才把洗衣机挪开,累得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却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开心,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桌面原本糊着层旧报纸,报纸都黄了,像秋天的落叶,还沾着油污,像给桌子盖了层脏兮兮的被子。阿哲撕报纸时太用力,撕得七零八落,纸屑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露出,像池塘里的涟漪,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那纹路里藏着时光的秘密,有春天的雨露,有夏天的阳光,有秋天的风霜,有冬天的雪韵。
阿哲惊喜地叫起来,像个孩子找到了心爱的玩具,连忙喊一尘过来看:“一尘一尘,你快看,这木头的纹路好好看!”一尘走过去,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桌面,那细腻的触感像婴儿的皮肤,像丝绸的顺滑,像岁月的温柔。他点点头,眼里也泛起了光:“是榆木,很结实,也很有味道。”
两人拿砂纸磨了磨,先粗砂纸后细砂纸。粗砂纸磨掉了表面的污垢和毛刺,细砂纸则让木头变得更加光滑。磨的时候,手指都酸了,胳膊也抬不起来,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木头上,留下小小的湿痕,又很快被木头吸收。木头表面慢慢变得光滑,像被月光打磨过一样,泛着柔和的光。
又找了块布蘸着蜂蜡擦,擦了三遍——第一遍擦进去,木头颜色深了点,像喝饱了水的海绵,变得温润而饱满;第二遍擦完,纹路更清了,像打开了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卷,每一道波纹都清晰可见,仿佛能听到水流的声音;第三遍擦时,布一擦就出光,木头的纹路慢慢显出来,像藏在里面的河,轻轻流淌,仿佛能看到鱼儿在水中嬉戏,看到岸边的花草随风摇曳。
阿哲趴在桌上看了半天,手指轻轻抚摸着桌面的纹路,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突然,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说:“这桌子以前肯定见过不少人吃饭聊天。”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仿佛能看到桌子上曾经摆放的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能听到人们的欢声笑语,像风铃一样清脆;能感受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踏实。
一尘点头,他想起奶奶家的旧桌,也这样刻着时光的印子。桌面上有他小时候用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像个小小的秘密;有奶奶不小心洒下的汤渍,像朵绽放的小花;还有爷爷下棋时留下的棋盘痕迹,像纵横交错的人生。每一道痕迹都藏着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温暖与回忆。
椅子是两把旧藤椅,藤条断了几根,坐上去晃晃悠悠,像随时会散架一样。阿哲从菜市场旁边的老藤筐铺讨了些细藤条,那藤条是新的,还带着点绿,像刚抽芽的小草,沾着清晨的露水,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把藤条浸在水里泡软,像给它们注入新的生命力,然后学着编筐的样子往上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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