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百里川神·沫泽渊(2/2)
那妖兽既是百里川神·沫泽渊的母尚大人,那亦是沧溟帝·祭离之妻——沧溟国帝后。那尊为帝后,为何要暗中授意大公子行事?这其中是有蹊跷?还是另有隐情?它自称是……我凝神细想,心中蹙起一簇涟漪,忽而一缕微闪擦过意识深层,“是了!那自称灍灕的,说是列宿小主座下的神侍!“
尘缘宿引·列宿座下有四骑神兽……思绪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渊之中。尽管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许久,大脑一片仍空白,茫茫然中忆不起任何一点线索来,对于那四只神兽的记忆,虽然曾有人向我提及一二,但当时并未留心……
手腕处倏然传来一阵酥庠,小白蛇鳞片游移的轨迹在皮肤上绽开细密热流,却犹如一道闪电劈过我脑际,顿时激动得我神魂俱颤,三魂七魄在意识中翻腾奔涌,几欲破体而出。千丝咒,金乌灵羽·山半青的千丝咒,不对不对,是金乌灵羽·山半青,她也是尘缘宿引·列宿座下的四骑神兽之一!
“母尚大人,小娘子她……她魂魄如烟飘散,似离了这具躯壳,我已无法触及……”大公子的喉间仿佛被哽住了,声音也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却骤然被塞进一个滚烫的胸膛里紧紧压缩着,混沌中,闷雷似的心跳声从八方碾来。
“我心尖澄明如冰鉴悬堂,耳畔万物生息皆可辨——这般的意识敏锐感知强。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位大公子这般失态何至于此?更何况,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纵使有救命之恩也当不起如此剜心剖肝的焦灼。哦,是了——末伏!我又把体内的神器给忘了!”
我心中溢出一声嗤笑,像碎冰滚过青石板,又冷又硬。在这讥诮还未落地时,思绪飞扬化作柳絮,飘向了云外九霄。
“听——听暮魐四神之言!”我正溺于混沌之际,心尖倏然一凛似玄冰淬刃,刺破迷障!暮魐四神的名字如风驰电掣般涌入了脑海,刹那间,仿佛一缕金光劈开混沌,照见脑海深处豁然洞开!
暮魐四神曾言。
金乌灵羽·山半青乃是尘缘宿引门下一坐骑,忠心耿耿,衔命相随,寸步不移。然墟渡罅一战后,她亦不知所踪,生死未明,唯余半缕银丝坠尘遗留于世。
那如此说来,金乌灵羽·山半青与眼前的灍灕同出一门,皆为尘缘宿引四骑神兽……然则令我困惑之处在于,无论是前者山半青,还是这灍灕,皆曾真真切切就立于我面前——如此活生生的面目,难道还不足以证其为有灵之生命?难不成这些都是幻化而出的么?更且,山半青曾数度救我于危难之际,此恩此德……
转念于山色半青之际,心口莫名被刺了一下。忽忆南禺·府邸那惊魂一刹——千丝咒倾其神力护我性命时,一团蚀骨黑烟汹涌而来,在暮魐四神谈笑风生中,瞬息将她化为灰烬。彼时我竟只顾着仓惶奔命,浑忘了以身为盾的旧影……金乌灵羽·山半青,她最后几缕银丝——千丝咒亦散尽了……
绵绵思绪又在更悠远的记忆里无声穿梭。
当日,当日——如今再追忆那日情形,竟是每一步都如鬼使神差,透着精心布局般的诡异!那日我带着小白蛇胡乱奔逃,无意间闯入了陌上行的洞穴。彼时我便疑心,她与那只狐狸之间早有猫腻。今日,果然印证了我的直觉!但我万万不曾料到,他们的渊源竟如此深远悠长。也就在那时,只因自己一个无心之举,陌上行竟慨然将他母亲遗物——蕴含强大神灵之力的“千丝咒”赠予了我,说此物既是定情之礼,亦能护我周全。更为重要的,我是他母亲的意选之人。
日后确实也如陌上行所言,这千丝咒三番五度救我于魂飞魄散生命垂危之际,直至最后千丝尽处,神灵俱焚。如今回溯前尘,方才恍然——当年它如灍灕一样,在我身上所见的,恐怕并非我一人之形影吧。
“唉!列宿小主啊!”我心中悲戚轻声呼唤,“你蛰伏于我躯壳内哪一处幽隅呵?为何藏匿得这般深沉,如附骨之疽,如缠魂之丝,却从不显露真身。令万千妖兽痴狂,欲啖我血肉不能,欲弃之又不甘。我几经轮回,痛彻魂灵,苦不堪言……若你听得见,能否求个痛快,生死由你……纵使剜心蚀骨,也好过这无涯的绝望。”
四下沉寂,万籁俱寂。或许,他们终究还是将我置之度外了。我轻叹一声,前所未有的疲惫,自骨髓深处渗出,浸透筋脉。罢了罢了,本是沧海一粟,身不由己,能撑过来已是奇迹。思忖间,倦意如潮水般漫涌,意识渐沉之际,眼前的黑暗中竟豁然铺展出一片无垠的璀璨。浩瀚的星辰悬垂于墨色天幕,红光冷冽中勾勒出宇宙的深邃轮廓。银河倾泻,横贯幽穹。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尤其是那被红光细线勾勒出的轮廓。心头忽地一颤,意念中已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右手,然而定睛看去,眼前却空无一物。正困惑时,浩瀚星空骤然翻涌起一圈被红线勾勒出的蓝紫色光晕,森冷的焰球裹挟万千光带,如挣脱枷锁的星骸,擦过黑洞般的深渊。刹那间,绚光迸溅,仿佛宇宙裂隙中泼洒出的琉璃熔浆,在黑暗帷幕上灼出耀目裂痕。
黑洞宛如宇宙之瞳伫立于星际之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外悬浮着银白色云雾带,如亡灵之舞盘旋不息。我浮游其间如尘星一粒,浑噩若梦,强烈的窒息感如同这星云浩瀚的空间令人喘不过气来。
如雷鸣般的心跳声,在耳膜内炸裂成无序的鼓点,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红光细线勾勒出的轮廓。“这足以撼动星辰的心跳……是何处传来?”我惶然四顾,这浩瀚星际除我之外,再无旁人。心跳之声愈发猛烈,仿佛要将我的意识撕碎。“不会是它吧……”意念转动,视线不由自主地射向那片遥不可测的,静默而庞然的黑色幽深处,陷入沉思之中。
“那渊深的幽邃处,可是尘缘宿引的归墟?可我又身在何处——沧溟国隐秘的虚空裂隙之中?……若真如此,为何不见他们身影,却唯我独存?这不合平常理……莫非,又是一场阴谋?可感觉着又不像……”思绪就像坠入蛛网的飞蛾,挣不脱,理不清。
“罢了罢了,已不重要了……”叹息滑落的瞬间,哪顾得鼻尖处闪过的黑影,眼皮似浸透了的铅,将残存的意识压向深渊的那瞬间。耳膜骤然炸开——是鬼哭,是狼嚎,是妖兽嘶吼的杀戮。黏稠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涌进鼻腔,浓烈的血腥裹着硝烟,撕裂最后一丝清醒——那是战场的味道。
我心下一惊,猛然睁眼。
在浩瀚星辉倾泻下,一尊玄银战甲如陨铁塔山般矗立于眼前,寒铁锻造的甲胄流淌着凛冽的冷光,皮革鞣制的护腰透着淡淡血锈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护心镜上浮雕的妖兽头像在光影中蠕动獠牙,镜面寒光幽邃森然,折射出星云漩涡,碎影绚丽,混沌无垠,却唯独影映不出我的面容。
他剑眉星眸一脸凛然,眉宇间隐隐透着英豪之气。鼻梁坚毅如钢,双眼锐利如淬火,岩雕般的下颌紧绷似弓弦,一道旧疤斜贯颧骨,宛如雷霆劈裂山脊,在星光照耀下泛起青玉般的冷硬光泽。
“这人是谁?”
眼前的男子一身戎装,战甲紧束,勾勒出强劲的肩线与精悍腰身,身姿挺拔如玉山,锋芒凛冽悲怆。古铜色的皮肤渗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幽暗深邃如寒潭冰渊的眸光,锐利似能贯穿人心。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间透着邪魅的狂狷之气,仿佛自修罗战场踏血而归的魔神。
我僵愣于他鼻尖处,仰头怔怔地注视着他,大脑如遭重击般彻底宕机,连呼吸都凝滞不顺——那绝非尘世之容,应是威震天地、令人神魂俱颤的神祇。他垂眸俯视,那道深长疤痕如裂渊悬于眉下,触目惊心。
“你叫南飞?!”他嗓音沉冷带着质疑,说话间,粗壮的两指已钳住我的下颌,像拨弄傀儡般向上一抬。视线被迫撞进他眼底,他瞳孔里淬着审视的寒芒上而下逡巡我的脸,“你就是叶南飞?!”他看得很慢、很细,仿佛要透过皮囊数清我骨缝里藏着的真相,或是掂量这副躯壳还能榨出几两贱命似的。
我望着那对幽深的瞳孔,心脏骤然缩紧,全身汗毛乍起,喉结机械地滚动了几下,吞咽声在静默中格外刺耳,我甚至清楚听见自己太阳穴处动脉的锤击声。当他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时,两腿更是如筛糠似的乱颤了起来。
冷不丁从他鼻腔深处叹出一口气,那叹息像一记闷锤砸在我胸口,脑中闪过无数可能触怒他的场景——我绷紧脊背,耳膜鼓动着血液的轰鸣,双唇紧闭,生怕一个不慎便被他就地处决。所幸,僵持片刻,他抓起我右手,将一异物置于掌心之中。我一惊,不由得咯噔一下,慌忙低头。
顺着目光垂落,我右掌上赫然躺着一颗似曾相识的獠牙。它暗白如陈骨,粗长似弯刀,齿根残缺,锲入暗褐色的血垢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芒。我还未回神,那人已将獠牙深深锲入于我血肉之中。獠牙的贯入就如同钉子敲进软木。血肉的阻力在绝对锋锐面前不值一提,我怔怔看着,却感知不到痛楚。
但令我诧异的,是那弯刀般的粗长獠牙完全刺入掌心后,竟未从手背贯穿而出。伤口边缘整齐而深邃,却不见一丝血迹。更诡异的是,窟窿竟在我惊愕的注视下开始蠕动——新生的肉芽如活物般交织蔓延,严丝合缝以雷电之速填满空洞,只留下一片平滑的粉红瘢痕,宛若从未被刺穿过。
正当我目瞪口呆之际。
耳畔那一声沉重的叹息将我拽回现实。我猛地抬眼,却只捕捉到他正欲离去的身影。那决绝落寞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连空气都被他割裂开来。
“哎——请,请等一下!”
我深知自己沉浮于意识的残影中,可当那身影撕裂幻雾、踏虚而来时,过于真实的压迫感仍碾碎了所有的臆想。而此人似一道淬火寒光,劈开星际浩瀚的宇宙,骤然钉入我视野,可他只将一颗獠牙掷入我掌心后,便要离开,我怎甘心放他遁入深空?情节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闻声,他出乎意料地停顿了一下,虽未回头,但仅是这一举动,就足以让我心头一震,惊喜不已。
“你是谁?怎知我姓名?此为何地?是地狱十八层……还是阳间?而今我这副残躯……可还在人世苟活?”面对着眼前那如墙壁般岿然不动的背影,我连珠带炮一口气问出心中的疑惑。
许久,前方传来一声似喉间溢出破碎的喟叹,似枯叶碾作尘泥。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至少会解释点什么。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披着那身甲胄戎装裹着星辉,消失于我眼前,只留下一片荒凉而冰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