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5章 泥沼(1/2)
司汤达把着方向盘,目光死死咬住前方那辆货车的尾灯,仿佛稍一松懈,就会在这错综复杂的利物浦城市脉络里迷失方向。
车载收音机调到了一个当地的商业电台,正喋喋不休地讨论着房价和利率,那些数字在他听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的语言。他关掉了收音机,车厢里只剩下引擎沉闷的轰鸣和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按照阿龙短信里那个简略得近乎吝啬的地址,他总算找到了约翰·列侬机场的停车场入口。
减速,取卡,抬杆,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咯噔”两声闷响,像是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地下停车场的光线是一种浑浊的惨白,顶棚的日光灯管有些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空气散发着阴冷、略带腥涩的骚气。
放慢车速,司汤达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停放的车辆和标识。
b区.....c区.....找到了,三号门附近,那一排排灰绿色的自助储物柜像巨大的蜂窝,寂静地嵌在墙边。
左右瞅瞅,找了个斜对着储物柜、视线不受遮挡的车位,小心翼翼地将车倒进去,熄了火。
车内瞬间被一种空旷的寂静笼罩,只有仪表盘上电子钟的数字在不疾不徐地蹦跶着。
司汤达深吸了一口气,香薰的味道将胸腔里那股灼热的不安压下去。从副驾驶座底下拖出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双肩包,拉链滑开一角,露出里面几捆用牛皮纸带封好的、印着那老娘娘头像的纸币,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那种纸张特有的、略带韧性的手感透过布料传来,沉甸甸的,让司汤达一瞬间有种被吸走了精气的感觉,真是.....好东西啊。
再次确认了短信里那个b117的号码。拎起背包,开门下车,脚步声在偌大的停车场里被放大,回荡。
走到那排储物柜前,找到b117,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沾了不知道什么风干的黄不拉几印子的柜门。
往投币口塞进去下几枚硬币,几声“咔哒”的脆响,柜门“啪”地一声弹开,里面是空荡黑黢黢的,像是能吞噬什么的洞口。顾不得多想,司汤达抬手将背包塞了进去,用力关上柜门,又下意识地伸手拉了拉,确认锁死。
转身回到驾驶室,锁好车门,立刻掏出手机,打出一行字“东西已经放进去,赶紧联系”,发给了阿龙,许是信号不好,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才显示“信息已发送”。
司汤达像完成了一个仪式般,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目光像被钉在了那个刚刚使用过的储物柜上,心里默数着时间。
阿龙交代过,要确认“取货人”出现才能走。
盯了一会儿,瞥了一眼电子钟,离约定的交接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等待的每一秒都拉得漫长,缓慢得让人心烦。
想了想,下意识地从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借着停车场昏暗的、从头顶管道缝隙漏下的光线,摊在方向盘上,上开始算起账。一笔一笔,在纸页上划拉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数字。
曼城那趟的五千镑,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迅速被各种窟窿吞没。
最大的一笔,那间肯辛顿边缘的一室一厅公寓季度租金,四千五百镑,几乎瞬间就把这笔钱啃噬殆尽。
剩下的五百,加上之前零散跑腿攒下的,像可怜的补丁,勉强堵住了几张信用卡张着的最低还款额窟窿,还有那该死的、一天都不能拖的网络费和手机费。
翻过一页,笔尖在新的空白处犹豫着。这趟利物浦之行,三千镑。跑去下周必须支付的租车尾款、像跗骨之蛆般的网络和手机套餐费、还有仿佛永远也交不完的水电煤气账单.....林林总总扣下来,能剩下多少?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最后在“预计结余”后面,划出一个1150。
这个数字让他心里短暂地亮了一下,像火柴划燃的瞬间,亮了又灭。
若单只是生活,这笔意外之财足以让他松快好一阵子。可一想到这个周末就是陈佳佳的生日。他看中的那条躺在Lelong珠宝店天鹅绒衬垫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坦桑石手链,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标价三千镑标签上的价格,3,200,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打在他脸上,1150....连一半都不到。
一股焦躁又升腾上来,司汤达烦躁地合上本子,靠在宝马3,改装过的半包围座椅里,目光死死钉在斜前方那个b117号储物柜上。
要不,换个便宜点的礼物?一个el的经典款卡包?或者一瓶她提过的Joalone香水?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强行按了下去。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在陈佳佳那个注定汇聚了不少朋友的生日派对上,在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中,他拿出那个精致的深蓝色首饰盒,打开,亲手为她戴上那条独一无二的手链。她脸上会露出怎样惊喜的笑容?会不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那种被注视、被认可、甚至带着一丝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不断的在引诱着。
司汤达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令人沮丧的思绪,烦躁地翻动着账本,试图从那些已经捉襟见肘的开支里再挤出一点空间。
哪些可以再拖一拖?电话费?或许可以跟运营商扯皮说信号不好,要求延期?电费?反正现在天气不冷不热.......这些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在悬崖边捡拾散落硬币的乞丐,既可怜又卑劣。
好不容易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储物柜上。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空旷的停车场里,偶尔有车辆驶入或离开,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次都让司汤达的心提到嗓子眼。死死盯着每一个走向储物柜区域的人影,一个拖着行李箱的疲惫旅客,一对说说笑笑的情侣,拖儿带女的一个宝妈......似乎都不是目标。
“妈的,你不会不来了吧?”司汤达心里暗骂,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要是对方不来,这趟就白跑了,别说手链,连眼前这些紧巴巴的账单都应付不过去。一时间,直感觉自己像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不断崩塌的碎石。
还剩最后两分钟。司汤达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抓过手机,就在拇指即将按下阿龙号码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普通蓝色夹克、身形瘦高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储物柜区。
那人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没有左右张望,径直走到b117号柜前,停下。
瞧见这人的动作,司汤达似乎都能听到心跳,忙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前一趴,抬起头。
只见那人熟练地输入密码,“咔哒”,柜门应声弹开。伸手进去,毫不犹豫地拎出了那个黑色双肩包,甚至没有打开查看,只是随手掂了掂分量,便“唰”地一下拉上拉链,将包往肩上一甩,转身,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很快消失在停车场另一端的出口拐角。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干净,利落,像一场排练过无数次的哑剧。
直到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司汤达才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猛地再次靠回椅背,一种虚脱般的松弛感席卷全身,紧接着,是任务完成的短暂狂喜。三千镑,到手了!
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发动汽车,驶出地下车库,重新沐浴在利物浦午后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司汤达摇下车窗,让微凉的风吹在脸上,试图驱散车厢里残留的紧张气息。
把车停在路边,司汤达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阿龙的号码。
“龙哥,东西....那个人拿走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
电话那头,阿龙似乎在一个嘈杂的环境,背景音里有模糊的音乐声,“嗯,知道了。”回应平淡,听不出情绪。
“那行,我回去了,你在公司吧,我要是到了的话。”
“在的,怎么这么着急拿钱?”
“落袋为安。挂了!”司汤达说了句,正准备挂断,“等等,”听筒里,阿龙忽然说道。。
司汤达一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听说.....你以前玩过表?懂行?”阿龙的语气里带着试探。
“啊?是,以前瞎玩过一阵子,略懂一点皮毛。怎么了龙哥?”司汤达对阿龙的提问不明所以,谨慎地说着,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没什么,临时有趟活儿,看你愿不愿意接。”阿龙的声音里带着试探,““跑一趟伯明翰,不远,你回伦敦也顺路。”
“到那边找个地方,拿几块表带回来。五块劳力士,都是好货。对方会验货,你负责把东西安全带到就行。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你要是不方便,我就让那边的人自己坐火车送来伦敦,就是麻烦点。”
一千五!这个数字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司汤达脑中的迷雾。加上刚刚到手的三千,就是四千五!距离那条手链,只剩下一步之遥,能挤出来....
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了他。
回伦敦,伯明翰.....虽然得绕一段,但确实也算顺路。手表,比起现金,似乎,感觉上“稳妥”一些?至少听起来不那么让人心悸。而且一千五百镑,几乎是他跑一趟利物浦收入的一半了。
理智在最后一刻发出了微弱的警告,但立刻被司汤达压了下去。
几乎没怎么犹豫,司汤达对着话筒说道,“干。地址发我。”
“行,等着。”阿龙利落地挂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一条新短信进来,一家叫theeterpawnbrokers的典当行的详细地址和一个叫“马丁”的联系人,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司汤达看着那条短信,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兴奋取代。
打开车上的导航,一台老式的、需要手动输入地址的凯雷德,笨拙地按着按键,将伯明翰的地址输了进去。屏幕上的路线规划缓慢地生成,一条蓝色的细线蜿蜒指向东南方向。
放下手刹,挂挡,轻踩油门,车子重新汇入车流。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如同正在加速远离的、那个或许还残存着一丝清白底线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正驶向的,是仅仅又一趟简单的“跑腿”,还是一个更加无法回头的泥沼。他只知道,那条三千镑的手链,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此刻比什么都更具诱惑力。
。。。。。。
车轮碾过6高速公路略显粗糙的沥青路面,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嗡鸣。
司汤达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被春日淡灰色天光笼罩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
车窗外的景致逐渐从城市边缘的零乱工业带,过渡到柴郡平原舒缓的田园风貌。
大片的草场被树篱分割成规整的几何图形,成群的牛羊像静止的斑点散落其间,偶有古老的乡村教堂的尖顶在远处绿荫中一闪而过。
可宁静的英格兰乡村画卷,却无法真正映入司汤达的眼帘。他的心思,早已飞越了这片平和之地,投向了更前方的伯明翰,以及它们所代表的一千五百英镑。
“伯明翰....Jewelryquarter....”司汤达在心里重复着导航屏幕上显示的目的地区名字。
这个地名本身就像一种暗示,与“劳力士”这个词产生着某种共振。伯明翰的珠宝业历史悠久,那里遍布着各种金匠、珠宝作坊和相关的交易场所。在那里进行手表的交接,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带着一种行业内的隐蔽性。
利物浦的现金交接还带着某种原始的、赤裸裸的金钱气息,而这次的手表交易,则披上了一层“奢侈品”、“高价值物品”的华美外衣,这外衣似乎能暂时遮掩行为的灰色本质,却也让其背后的风险显得更加模糊和不可预测。
虽然一种不安始终萦绕在心头,但至少此刻,司汤达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物流”任务。
“只是几块表而已,”他试图说服自己,“比拎着一大包现金感觉....安全些。”
越来越接近伯明翰,车流明显密集起来。
重型货柜车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不时从旁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阵气流,让车身微微晃动。
司汤达集中精神,小心地驾驶着。看了一眼油表,估算着往返的油费和可能产生的过路费,仙子阿,这些细微的成本计算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本能。每一分不必要的支出,都意味着距离目标又远了一点点。
下午三点左右,司汤达终于按照导航指示,驶入了伯明翰市中心以北的珠宝角。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利物浦的码头区或伦敦的金融城迥异,街道相对狭窄,两旁多是维多利亚时代或爱德华时代的三四层砖石建筑,许多窗户上还保留着老式的木质百叶窗。
一些店铺的橱窗里陈列着熠熠生辉的戒指、项链,但更多的门面看起来朴实无华,挂着诸如“贵金属精炼”、“宝石鉴定”、“钟表维修”之类的牌子。
他放慢车速,寻找着短信里那个地址,theeterpawnbrokers(精密时计典当行)。终于,在一条僻静的支路拐角处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家门脸不大的店铺,深色的木质门框,橱窗玻璃上贴着些模糊的字体,里面陈列的物品看不太真切,整体给人一种陈旧甚至有些萧索的感觉。
这与司汤达想象中的、交易贵重手表的地方似乎有些差距。
将车停在马路对面一个计时收费的泊位里,没有立刻下车,先观察。
伯明翰下午的天光被厚重的云层过滤,灰蒙蒙地压下来,司汤达目光扫过店铺门口,又看向街道两端。偶尔有行人路过,多是步履匆匆,看不出什么异常。
几分钟过去,一切平静。这才叹口气,从副驾驶座上拿起自己的背包,推门下车。
穿过马路,推开典当行沉重的木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一串清脆但略显沉闷的“叮当”声。
店内光线昏暗,里面一股旧木头、灰尘和某种金属抛光剂混合的奇特气味。
柜台后,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头正就着台灯的光线,用小巧的工具摆弄着一块怀表的机芯。听到铃声,他抬起头,镜片后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司汤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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