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5章 秃子的坑(1/2)
教育处那间用作临时接待的小会议室里,午后的天光透过窗框,投在深褐色的会议桌上,映出几个模糊的人影。
司奇峰和汤锦屏被安排在长桌一侧,李乐和罗婵则默契地坐在稍远些的靠墙椅子上,既表明陪同的身份,又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这场注定艰难的沟通。
先前在机场和车上勉强维持的镇定,在此刻正式场合的压抑氛围中,如高温下薄冰,迅速消融。
汤锦屏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那个手提包的带子,司奇峰腰杆挺得笔直,试图维持一种体面,但不时抖动的眉角,和不断滑动的喉结,暴露着内心的煎熬。
坐在他们对面的,除了昨天见过的那位教育处参赞和法援办负责人,还多了两个人,一位身着深灰色西装的白人老头。
工作人员介绍,这老头叫乔纳森·怀特,是使馆通过合作渠道临时聘请的,专攻刑事案件的法援律师,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表情冷峻,不苟言笑,一股子老派伦敦气质,看人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法律从业者特有的、冷淡的、剥离情感的审视感。
另一位是使馆负责留学生工作的参赞,姓常,带着无框眼镜,语气平和,用词谨慎的给司汤达的爹妈介绍上午结束的领事探视情况。
“司先生,汤女士,首先请二位一定保重身体,”常参赞的目光在司奇峰和汤锦屏脸上停留,带着职业性的温和与克制,“我们今天上午已经通过领事探视渠道见到了司汤达同学。”
“他人是安全的,身体没有受伤,情绪....虽然比较低落,但总体还算稳定。使馆方面已经向他明确传达了会保障他所有合法、应有的权益,请他配合调查,如实陈述。”
听到“人没事”时,汤锦屏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她急忙用手背去擦,哽咽着问,“常参赞,他....他没挨打吧?吃得怎么样?睡不睡得好?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他?”
常参赞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汤女士,请您放心,腐国这边对待被羁押人员有严格的规定,基本的人身安全和待遇是有保障的。饮食、医疗都会提供。”
“至于见面......目前还处于警方调查的关键阶段,除了领事官员和律师,其他人暂时无法探视。这也是为了案件的公正处理,请您理解。”
司奇峰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强压下的焦灼,转头看向常参赞,仿佛要从他脸上读出儿子命运的密码,沙哑着声音道,“常参赞,我们理解,理解。谢谢使馆费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会......黄金?他是不是被人骗了?还是胁迫了?”
这是他一路过来,心头盘旋不去的最大的侥幸和疑问。
“对啊,汤达从小胆子不大,不敢干坏事的呀!”汤锦屏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警方还在调查中。根据目前初步掌握的信息,司汤达同学涉嫌参与的是一个有组织的非法换汇和资金转移活动,也就是俗称的....钱骡。”常参赞说着,看了眼一旁的白人老头律师,“具体情况,让怀特律师给您二位解释,rwhite?”
“oK,Allowtoupdateyoubothonthecurrentstatofthecase。”(我来给两位介绍一下案件现在掌握的情况)
怀特说完,一旁的法援办的工作人员开始给司汤达爹妈做着翻译。
老头摊开面前的一个厚厚的皮质活页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案情摘要,先和常参赞快速确认了几个要点,点点头,开口道,
“根据警方目前提供的初步证据和指控,您的儿子司汤达,涉嫌参与一个有组织的跨国喜钱团伙活动,具体角色被定义为钱骡.....也就是利用个人身份,为犯罪团伙转移非法资金或贵重物品。”
汤锦屏听到“喜钱”、“犯罪团伙”这些字眼,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助地看向身边的丈夫。
司奇峰深吸一口气,握着妻子的手紧了紧,“律师先生,警方.....有什么确凿证据吗?我儿子他,他一直是个好学生,他肯定是被人利用了!”
怀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了家属类似的反应。
“警方的主要证据,包括五天前在20高速公路肯特郡段,从司先生驾驶的车辆中搜出的十一公斤高纯度黄金。这些黄金被巧妙地隐藏在一个特制的大提琴盒夹层中。经过初步鉴定,这批黄金来源可疑,涉嫌与巨额资金流动有关联。”
说完,又翻开活页夹的一页,继续道,“此外,根据司先生被捕后的初步供述,与一个已被警方锁定、绰号阿龙的华裔男子的多次通讯记录和见面证据,也构成了指控链条的一部分。”
“他承认受‘阿龙’指派,前往巴黎取得那个琴盒,并承诺事后获得五千英镑报酬。”
汤锦屏喃喃自语,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他傻啊,他为什么要....”
一旁的罗婵瞧见,忙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过来。
怀特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依照警方目前已掌握的部分证据显示,他并非第一次参与此类活动。”
“记录显示,从今年三月至今,他前后参与了十一次,涉及金额逐次增大,参与程度也逐渐加深。初期可能只是帮忙传递小额现金,到后期,已经发展到跨城市、跨国取送款项,甚至....运送像这次被查获的黄金这样的高价值物品。”
“十一次?”听完翻译,司奇峰猛地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一直挺直的后背似乎佝偻了一下,“这不可能!他哪里来的时间?他不要上学了吗?”
怀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质疑,而是有翻动了一,“根据他自己的交代,以及部分银行流水和通讯记录佐证,他从这些活动中累计获取的报酬,接近四万镑。”
“四万....镑?两个多月...”正在擦着鼻尖的汤锦屏一听,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大了,“不是,他哪里需要这么多钱?我们给他寄的生活费,足够了呀!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交了什么坏朋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向司奇峰,寻求认同,却发现丈夫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怀特平静的回应,“这笔钱的去向,根据现有信息,主要用于支付他在伦敦单人公寓的租金、一辆宝马汽车的租赁费用、偿还数张信用卡的透支款项,以及.....维持相对较高的日常消费水平。”
他没有列举具体消费项目,但“宝马汽车”、“单人公寓”这些词,已经像重锤一样敲在司家父母心上。
“宝,宝马?”司奇峰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喃喃道,“他跟我们说,是坐地铁公交,和同学合住.....”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看向怀特,“这些,这些你们都核实过了?会不会搞错了?是不是有人逼他的?”
怀特合上文件夹,语气依旧生硬,“司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些信息,是综合了司汤达本人的陈述、警方初步核查的财务记录,以及相关证人线索得出的。”
“如果您对此有疑问,在后续的律师会见中,可以亲自向他核实。但,目前看来,没有证据表明他受到直接的人身胁迫,更多是,自愿参与。”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汤锦屏的抽泣声低低地响起,司奇峰则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椅背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
李乐和罗婵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他们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如此具体的情况,依然感到心惊。
好一会儿,待各人消化了这些信息,怀特开始介绍后续的法律流程。
“目前,司汤达因涉嫌走私贵重金属及参与有组织喜钱活动被警方羁押。下一步,警方有最多96小时的拘留调查期,之后必须向法庭申请延长羁押或提出正式指控。”
“能不能保释?来之前我们问过律师,这边不是说有保释么,先让孩子出来,要多少钱?”司奇峰忽然插话道。
“关于保释,”怀特听完,看到司家父母眼中瞬间燃起的希望,但不得不泼上冷水,“鉴于本案涉案金额巨大,性质被初步认定为有组织犯罪,且司汤达非英国永久居民,存在逃亡风险,警方极有可能反对保释。法庭批准保释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之后检方很可能以参与有组织犯罪集团活动以及喜钱罪来提起诉讼,这两项都属于either-wayoffence,既可以在治安法庭审理,也可能由刑事法庭审理,最终取决于案件的严重程度和涉案金额。”
“但以目前黄金的价值和团伙性质来看,极大概率会由刑事法庭审理,这意味着.....潜在刑期会很长。”
“很长……是多长?”司奇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怀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如果罪名成立,参照量刑指南和类似案例,起步刑期可能在三年以上,具体年限取决于他在团伙中的具体作用、认罪态度、以及是否有配合警方调查等减刑因素。”
“但我必须提醒,这只是基于现有信息的初步判断。”
三年。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汤锦屏呜咽一声,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司奇峰的身体晃了晃,紧紧闭了下眼睛,伸手扶住了桌沿,再睁开时,那强撑的镇定几乎溃散。
留学,光鲜的学历,曾经是他们全家的骄傲和期望,此刻却如同精美的琉璃盏,在眼前碎裂,发出清脆而残忍的声响。
会议室里又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汤锦屏极力压抑的啜泣,司奇峰沉重的呼吸,和怀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李乐和罗婵安静地坐在角落,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罗婵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包。
李乐的目光则落在司奇峰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上,那身挺括的西装此刻看起来空荡荡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希望一点点熄灭的过程,如同眼睁睁看着一盏灯在风雨中飘摇,最终被黑暗吞噬。
这不是戏剧性的崩溃,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沉没,带着中年人在巨大灾难面前,连痛哭失声都显得奢侈的隐忍与绝望。
“那,我们.....我们现在能做什么?”终于,几乎一瞬间就老了几岁的司奇峰问道,仿佛每一个字都磨着喉咙。
怀特合上活页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现阶段,我们能做的是积极准备应诉。我会尽快安排一次与司先生的深度会面,了解所有细节,评估警方证据的强度,并制定辩护策略。”
“同时,我们需要开始准备保释申请材料,尽管希望渺茫,但这是必须走的程序。另外.....”
怀特看向司奇峰,“我需要说明,我目前是以合作的法律援助律师的身份,提供初步的法律咨询和协助。等案件进入正式司法程序,你们作为家属,有权为他聘请专门的代理律师,或者选择继续由法律援助机构指派。”
“如果你们有意更换律师,我会提供必要的配合和案件材料交接。还有,我要提醒的是,由于司先生的签证状态可能因刑事指控和可能被学校开除而发生变化,他名下账户的资金流动会受到严格监控。后续的法律费用,以及如果保释成功所需的担保金,都需要提前规划和准备。”
这话像另一块巨石,压在了司家父母本已不堪重负的心上。不仅仅是儿子身陷囹圄、学业报销,还有随之而来的巨额经济负担。
接下来的时间,怀特律师和参赞又交代了一些法律程序上的细节和注意事项,例如如何通过律师转交信件和物品,探视的规定,以及明天的相关材料的对接等等。
司奇峰努力地听着,试图记住每一个要点,但那巨大的信息量和更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和茫然。
会面结束时,汤锦屏几乎是被罗婵和李乐搀扶着站起来的。她的双腿发软,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司奇峰谢过了参赞和律师,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
走出使馆那栋有着传统英伦门廊的建筑,室外的光线逐渐晦暗。
汤锦屏站在台阶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面无表情匆匆走过的行人,忽然抓住罗婵的手,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小罗,你说....汤达他在里面,会不会被人欺负?他吃得好不好?晚上冷不冷?他从小就没受过这种罪啊....”
罗婵只能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阿姨,别担心,使馆和律师会关照的,里面,里面也有规矩的....”
李乐把车开了过来。回酒店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悲伤。
司奇峰始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仿佛要将这座陌生的、吞噬了他儿子未来的城市刻进眼里。汤锦屏则靠在罗婵肩上,无声地流泪,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抽噎。
到了酒店,把司家父母送回房间,汤锦萍一进房间就瘫坐在床边,低声啜泣起来。
司奇峰则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伦敦街道的车水马龙,背影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看着他们失魂落魄地模样,李乐和罗婵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只好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我们就在楼下,有事叫我们”,便轻轻带上了房门。
站在酒店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里,两人都沉默着。
窗外,伦敦的夜幕正在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远处圣潘克拉斯车站哥特式的尖顶轮廓,那景象带着一种与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冷峻的浪漫。
“我.....”罗婵张了张嘴,叹口气,“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四万镑,我原来只觉得他爱面子,讲究排场,没想到...他怎么能陷得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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