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手艺长巷与掌心的温度(2/2)
顺着百工巷飘出的刨花香气向东而行,半月后,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
一片灰褐色的船坞沿着海岸线铺开,木架上晾晒着发黑的船板,沙滩上散落着生锈的铁钉,几只海鸟落在废弃的桅杆上,发出沙哑的叫声——这里便是望海寨的老船坞。
守坞的是位皮肤黝黑的老船匠,姓郑,大家都叫他郑伯。
他正蹲在沙滩上,用斧头劈着一段老松木,木屑混着沙粒飞溅,斧刃与木头碰撞的“咚咚”声,在空旷的海岸线上显得格外孤寂。
“这木头硬得很,是百年前的铁力木,”
他举起木段,断面露出细密的年轮,“以前造一条三桅船,要选七根这样的主梁,现在……”他把木段扔进废料堆,“年轻人都去买钢铁船了。”
艾琳娜看着船坞里的半成品,那是条刚搭好骨架的渔船,船身的弧度流畅优美,像被海浪打磨过的鹅卵石。“郑伯,这船快造好了吧?”
“停了半年了,”郑伯指着船尾,“少根合适的龙骨。以前这寨里的男人都会找木头,现在都去城里打工,剩下我们几个老骨头,扛不动这么粗的木料。”
他领着众人走到船坞深处,那里泊着条修补过多次的旧船,船身上的桐油已经发黑,却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船舷雕刻着海浪纹,船舱的木门上嵌着贝壳,像件艺术品。
“这是‘望海号’,”郑伯的声音软了些,“我爹造的,陪了我四十年,闯过七次台风,救过十二个人。去年被钢铁船撞了下,就再也没出过海。”
他抚摸着船板上的裂痕,那道伤口从船帮蔓延到船底,像条丑陋的蜈蚣。
小托姆钻进船舱,发现里面藏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十卷泛黄的图纸,上面用朱砂标注着船身的尺寸、龙骨的角度、帆的大小,边角还画着简易的海图。
“这些是造船的图纸?”
“是祖传的《木船谱》,”郑伯眼里闪过一丝光彩,“每代船匠都会添新的画法,我爷爷在上面记过怎么让船在暗礁区转向,我爹补过台风天的稳舵法子。”
他拿起最旧的一卷,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这是清朝时的,画的是能装五十担货的漕运船。”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达的轰鸣,一条崭新的钢铁渔船破浪而来,船身喷着鲜艳的油漆,甲板上的吊臂转得飞快。
“看,那就是他们买的船,”
郑伯的声音里带着失落,“一天能跑三个来回,我们的木船要走两天。可他们不知道,木船能感知海浪,遇到礁石会自己晃一下,钢铁船就不懂这个。”
傍晚涨潮时,海浪拍打着船坞的木桩,发出“哗哗”的声响。
郑伯突然指着海面:“快看!”只见那艘钢铁船在远处的礁石区打转,船头冒着黑烟,显然是出了故障。
“又是没看潮汐表,”郑伯叹气,“我们的木船不用看表,船底的木板会随潮水发胀,凭手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靠岸。”
小托姆突然指着废料堆:“郑伯,那段铁力木不行吗?”
“太短了,”郑伯摇头,“龙骨要比船身长三尺,才能镇住风浪。”
他望着寨后的山林,“以前那林里有这样的大树,十年前被砍光了,现在要去百里外的深山找。”
艾琳娜想起百工巷的老匠人,那些快要消失的手艺,不都藏着前人的智慧吗?她拿起《木船谱》,指着其中一页:“郑伯,这上面画的‘接骨法’是什么意思?”
“是用两段短木接成长龙骨,”郑伯解释,“要选纹理互补的木料,用鱼鳔胶粘合,再用铜钉加固,比整根木头还结实。只是太费功夫,现在没人愿意做。”
“我们帮您找木头!”小托姆突然说,“去深山里找,肯定有合适的!”
接下来的三日,郑伯带着几个还能动的老船匠,和艾琳娜他们一起进山。
郑伯认得每种木材的性子——松木轻便,适合做船板;杉木耐腐,能当桅杆;铁力木坚硬,最适合做龙骨。
在一处溪流边,他们终于找到两段合适的铁力木,虽然都不够长,却纹理互补,像天生的一对。
回到船坞,郑伯调起鱼鳔胶,那是用十斤海鱼的鱼鳔熬了三天才成的,黏得能把两块木头粘成一块。
老船匠们合力抬起木段,郑伯用斧头削出契合的接口,涂胶、对接、钉铜钉,每个动作都稳如磐石。
当两段木头终于合为一体时,夕阳的金光刚好落在新接的龙骨上,木缝几乎看不出来,像天生就长在一起。
“这叫‘双龙接’,”郑伯擦了把汗,“我爷爷教的,说船有船魂,只要接得用心,它就认这根骨头。”
接下来的日子,船坞渐渐热闹起来。寨里的年轻人听说老船匠们要重造望海号,纷纷从城里回来帮忙——
有人去山林里砍木料,有人学着熬桐油,有人帮着给船身刷漆。
郑伯的儿子也回来了,他以前在造船厂学过机械,竟想出把木船的舵改成半机械的,既保留木船的灵性,又省力。
当新的望海号终于下水时,整个望海寨的人都来了。郑伯站在船头,敲响了祖传的船钟,“当——当——”的钟声穿过海面,惊起一群海鸥。
木船在海浪里轻轻摇晃,像个老朋友在打招呼,船身的桐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新接的龙骨处,竟渗出淡淡的木香。
“它认我们了!”郑伯激动得抹眼泪,“你看这船尾的浪花,跟着船走,以前的望海号就是这样!”
离开望海寨时,郑伯送给他们每人一块船板的碎片,上面用桐油写着个“航”字。
“这木头浸过三十年的海水,”他望着远去的船影,“带着它,就像带着片海。”
小托姆把木片放进背包,咸腥的海风里,仿佛还能听见船钟的回响。“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更遥远的海面,那里有座模糊的岛影。
“听说那边有座‘渔火岛’,岛上的灯塔亮了百年,只是近来,灯光越来越暗了……”
海浪拍打着船坞的木桩,像在重复古老的歌谣。
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木船的龙骨,还是人的念想,只要还有人愿意用心守护,愿意把断裂的过往重新接起,就总能在时光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