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天命魂断东柏棠(2/2)
心下狐疑,无端端为何陛下要召自己入宫。
转念一想,手下人既然已去接应秦姝,大将军府护卫又森严,高洋又调不动兵马,心底也没多想。
兰京凝神运刀,将牛肉片得薄如蝉翼。
高澄终究是北人口味,吃不惯南方的鸡鸭,始终偏爱牛羊肉。
越是片肉,心头越酸,泪水盈眶,赶忙用手背抹去。
“哟,兰公子,您怎么又来这油腻之地?油烟呛人,仔细了您这身好衣裳。”
兰京未搭理他。
身后却响起了唐邕的喝止:“薛丰洛,休得生事!”
薛丰洛只好住嘴。
“除了兰京,旁人都退下!”
薛丰洛一面招呼众人退出,一面低声讥讽:“呵,一片忠心,终究是抵不过一副好皮囊。”
唐邕走进兰京,递出一柄赤金匕首,横在他眼前。
兰京侧首,瞪圆了双眼,满是惊愕。
“此物是上次自你屋里搜出来的!”
“你身为他的心腹,也要背叛他?”兰京不可置信。
“我与你一样,生不由己!”唐邕言语淡漠。
“不过,你有得选,你若真不忍大将军死,就莫管你在梁国的亲人,你能做到吗?”
“我......”兰京目光焦着在那金纹上,无比纠结。
“命由你定。不接,他便能活,接,他便死!”
兰京一把揪住唐邕:“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杀了我!为何要让我选?”
唐邕摇了摇头:“我放不下我妻儿!你放得下家人吗?”
兰京阖目落下泪,许久之后,缓缓抬手,颤抖的接过匕首。
秦姝与刘桃枝夺路急逃,一边纵马飞驰,一边频频回身放箭,试图阻滞身后急追的人马。
直至前路再来一波人马,霎时勒马,不知是敌是友。
“可是琅琊公主?”
“吾等奉大将军之令前来接应!”
听到这两句,虽心存疑虑,但情势危急,已容不得多想。
与刘桃枝当即策马,汇入了来人队伍。
拖拽燕子献的马匹被缰绳一勒一松,猛然受惊人立,将他猛撂下地。
见来人果真与阿改厮杀起来,秦姝这才彻底安心,立刻下马披解开麻袋查看。
燕子献仅受轻伤,脸上仍挂着谄笑。
“桃枝,把他架回马上去。”
见燕子献笑得肩膀直耸,刘桃枝怒火中烧,一拳狠狠捶在他的肚子上。
燕子献痛得蜷身闷咳,发出连连闷咳。
秦姝担心他呛咳窒息,趁有人抵挡,一把扯掉了他嘴里的布团。
“呵呵呵呵......咳咳......”
“呵……咳咳咳……”燕子献呛咳不止,笑声却愈发癫狂。。
“秃贼,你笑什么?”刘桃枝没好气。
燕子献阴恻恻地看向秦姝:
“咳咳咳......呵呵......我笑,我笑......高姝你啊,心心念念都是高子惠,可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谁?是我!”
秦姝正准备重新捂上他的嘴,只听燕子献继续癫笑道。
“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他了,你与他,只怕早已阴阳两隔了!”
秦姝怒目圆睁。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咳咳咳......只怕早已阴阳两隔了”
秦姝骤然拔刀,直逼燕子献咽喉:“你给我说清楚!?”
燕子献竟嬉皮笑脸:“呵呵,阿姝啊,你若肯亲我一口,我便与你说!”
秦姝失去所有耐心,眼中一寒,一刀径直刺入他左肩,腕上发力,咬牙狠狠拧转!
“啊——”燕子献惨叫哀嚎,痛得面目扭曲
秦姝也似发了疯:“快说!”
“他......今日......难逃一死!”燕子献痛极,却仍从牙缝中挤出诅咒般的笑声。
“阿姐,别管他了,咱们先回去看大将军!”
刘桃枝的呼唤将秦姝理智扯回。
“对!”秦姝连忙起身。
回身看燕子献满是鄙夷厌恶。
此刻还需要留他为人证,不能取他性命,便一刀挥下,目标明确!
“呃啊......”
一声凄厉惨嚎,燕子献被捆缚的双手紧紧捂住伤处,蜷缩成一团剧震着。
他痛得几乎晕厥,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咒骂:“高姝!你......好狠!”
这一刀,彻底废了他的男儿身。
秦姝与刘桃枝策马早已奔远。
东柏堂内,高澄斜倚在凭几上。
陈元康、崔季舒、杨愔三人同坐一案,正比对朝廷现任官员册籍与高澄拟定的新名单。
“我思虑良久,这尚书省与门下省到时候仍并作一省,改设寺卿,所有虚置的冗职,借此机会一并革除。
但对有功之旧臣,尤需大加提拔,以酬其功......”
此时东柏棠房门突被打开。
高澄奇怪兰京怎么还来送食,但外人在,也未多言。
唐邕见兰京进了东柏棠,低头叹了口气,随即来到院外对侍卫下令:
“舍乐,师罗,你们两个先好生守着,大将军有凋令,其余人随我来!”
王纮有些奇怪,虽说高澄议论的事近日越发机密,他们都会被遣到院外把守。
但侍卫数量可是从没减过。
“大将军为何好端端的调拨护卫?”
舍乐耸了耸肩:“或许就信任我们两个吧,旁人大将军都不信,深怕被听去了什么!”
王纮蹙眉。
堂内众人商议了许久,此时早已腹中空空。
看到案上吃食,纷纷吸着咽口水。
高澄扫视左右,便道:
“诸位想必也饿了,且先用些吃食。”
陈元康等人闻言,便执筷夹取饼肉食用。
高澄目光一直锁在兰京身上,直到他退出东柏棠。
崔季舒抬眼看着高澄并没用膳,小声问道:“大将军为何不用食?”
“额,昨夜恰好梦到此奴持刀害我,他端来的东西,我实难下咽。此人......得尽早杀了,免得搅得我心神不宁”
这话一说,所有人顿时没了食欲,接连放下碗筷。
若会梦见一个膳奴害他,可见跟此奴必定有怨。
按理说厨子害人,最容易的手段不就是下毒吗?哪还有胃口?
高澄接着话头说着:
“对了,崔暹觉得王思政是降臣,不该给重职,遵彦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初期确实不宜授以实权。
不如先授尚书虚职,留任于京城才是最好的办法。
若大将军日后有南征战略,再行启用,或可如慕容绍宗一般,收到奇效。”
“王思政乃守城之将,属下以为,还是需多观察一些年头!”陈元康补充道。
高澄颔首,继续讨论着旁要员设置。
疾风虐过耳畔,秦姝一路纵马狂奔,顾不得燕子献所言是真是假。
一路只祈盼着高澄定要平安无事,只恨不能顺归东柏堂。
朝员的问题议定得差不多。
陈元康直切入关键:
“大将军,当务之急,是定下禅让之策。是待太子登基后再行禅让,还是径直行之?”
此言一出,高澄默然良久。
其中一环,若是太子登基后禅让,便要行弑君之事。
“何必多此一举,孤觉得......”
兰京又推门而入,手上仍是托着食盘。
高澄陡然坐直了身子,厉声喝问:“我未索食,你又来作何?”
兰京无答,空洞的双眼直直盯住高澄,一步步逼近。
搁下食物后,侧向高澄先低声了一句:“大将军的问话,我现在答你?”
高澄浑身一僵,立刻反应过来。
话音未落,兰京自盘底抽出赤金匕首,直刺高澄心口:“我便是来杀你的!”
第一刀高澄猛地后仰,险险避过锋芒。
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仓皇站起。
“大将军!”陈元康惊呼。
兰京跃上卧榻,一把攥住高澄尚未收回的脚踝,狠命向后拖拽。第二刀再次刺杀!
却生生被陈元康从他身后死死箍住双臂,嘶声力竭:“大将军快走!”
兰京在他怀中疯狂挣扎。
秦姝、刘桃枝赶到府邸,翻身下马,顾不得它,疾奔往东柏棠
屋里旁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近在咫尺的崔季舒僵在原地,两股颤颤,一动不动。
高澄趁机翻滚下榻,不想脚下一软,受惊脱力,崴了脚踝!
踉跄扑向墙边刀架,架上却是空空如也!
明明归来时取佩刀递给了奴婢,可为何会空。
一旁的杨愔早已面无人色,眼见兰京手腕一反,顺势往后狠狠一捅,直接横切进陈元康腹部!
顿时鲜血淋漓,溅满榻席。
杨愔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其他,转身拔腿就跑,仓皇间被门槛一绊,一只鞋脱落也全然不顾。
只顾尖声狂喊:“有刺客!快来人啊!”
崔季舒本就惊惶无措,见杨愔逃跑,也如梦初醒,跟着冲出屋子。
可一到门外,心便凉了半截,只见另外六名并非府内侍卫装扮,个个手持砍刀,正杀气腾腾地迎面冲来!
外逃无路,崔季舒只得扭头往府内深处逃窜。
高澄拖着崴伤的脚,正见那群持刀凶徒涌来。
心知无法硬闯,情急之下一个横身滚地,缩入床榻之下。
陈元康腹部重创已气力耗尽,再也支撑不住,闷哼一声,颓然倒地昏死了过去。
兰京没了束缚,回身看到另外六个刺客进屋,嘴里问道:“高澄人呢?”
他瞥着倒地不起的陈元康,心中一阵沉痛。
自己无非高洋的替罪羊,高澄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
他别无选择,这是一场刺杀,也是一场救赎!
舍乐、王纮听杨愔呼唤,心中俱是一惊。
“东柏棠出事!”
“快!”王纮低喝一声。
与舍乐即刻拔刀,朝东柏棠冲去。
杨愔冲出庭院,见只有两人进去护卫,心下疑惑。
心念电转,没有跟着回去,定了定心,也不敢再大喊。
忙往府外冲去,正碰上秦姝、刘桃枝二人。
见他这般狼狈,秦姝一把揪住他:“大将军呢?”
“我,我不知道,有,有刺客!”
秦姝心底又急又痛,一把将他搡开,继续往东柏棠疾扑。
床榻掀开时,高澄趁势一脚狠蹬在当先的刺客,翻身欲逃。
确时闪躲不及,一刀斜劈后背,血溅四起。
身形失衡之际,另一刀紧跟而上,狠狠斩中右臂。
一刀接着一刀劈下。
兰京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高澄,此刻已成一个血人,徒劳地用手臂护着脸,承受着如群狼撕咬般的疯狂砍劈。
此时,舍乐与王纮冲入堂内。
“大将军!”
忙冲上前,想将高澄救出重围,刺客忙冲出四人前去阻挡。
高澄匍匐在地,他的身体从未如此疼痛。
可他是麻木的,如今满心唯有对死亡的恐惧,唯有对生的渴望。
另外两刺客正欲捅刺,兰京突然上前一把拽住高澄手腕,拖拽他躲过刀刺。
“兰京?!”
“不是你要杀大将军吗?!”
屋内局势混乱,其他刺客急于上前补刀。
“滚开!”兰京嘶吼着挡在高澄身前,“他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他!”
他眼中透满血丝,一时旁人不再上前,只得持刀立于一旁,冷眼相看。
高澄已因全身失血,而麻木无力。
兰京扶着他虚脱的身体倚靠在矮案上。
“大将军!”
高澄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脖颈僵硬地试图转向另一边。
他宁愿凝视虚无,也不愿再看兰京一眼。
沉默,无视已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做的抗争。
然而,兰京竟俯身,将染着血腥的吻压了下来。
高澄身躯一颤,用尽残存力气抬手,却只能虚弱地抵在兰京肩头,那微弱的推力,更像一种无声的哀求。
这悖逆伦常的一幕,让旁观的刺客都愕然失色。
“我知道你恨我!”
兰京不管不顾,在他耳畔嘶哑低语:“我杀了你,便去陪你!”
话音未落,他眼中泪水滚落。
高澄闻言,唇边挤出一丝讥笑。
他笑自己心软,没有在前一日杀了兰京。
他更笑自己荒唐,跟一个男人这般纠缠不清。
一瞬随着一声闷哼“呃”,高澄无力地垂下头。
兰京的匕首,已决绝地捅入他的胸膛!
刀刃是斜入,没有肋骨的阻隔,直直刺入了心。
王纮在拼斗中重伤倒地。
“大将军!”
舍乐眼见高澄中刀,不顾一切想要冲来,却被另一个刺客从身后一刀贯穿,血雾飞溅。
一滴泪,终于从高澄眼角滑落。
还未及喘息,那柄插在他心口的匕首又被猛地拔出!
剧痛使他再发出一声轻哼。
唇口开始涌出血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疼得连疼都喊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有点盼望快点死去,死后一点儿疼的感觉都没了!
又是一声刀锋破开血肉的闷响。
高澄身体陡然一震,这次却不是他中刀子。
兰京用那柄刺破他心脏的匕首,横破自己咽喉。
温热的血雾喷溅在高澄脸上。
高澄垂眸看着兰京颓然倒地,那双目不肯闭去,仍直直地“望”着他。
高澄面目扭曲起,他想抬手,可手臂只是微微一动,便颓然垂落。
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口里溢出一声冷笑:“兰京,呵......”
秦姝,秦姝……
想到她,高澄突然间不想死得这么快。
竭力的保持着最后一口气,他还希望在黑暗吞噬一切前,再看她一眼。
“得手了!冲出去!”
刺客见高澄心脉重创,断定他必死无疑,转身开始往外冲。
王纮匍匐上前,试图拽着一人腿脚。
“子惠——!”
门口传来秦姝凄厉的哭喊。
她与刘桃枝冲入屋内,身后,薛丰洛也领着厨房杂役们,手持柴刀棍棒蜂拥而至。
顷刻间,屋内厮杀再起。
秦姝不顾一切地冲到高澄身边,双手颤抖地捧起他血迹斑斑的脸颊:“子惠啊......子惠......”
“阿姝......”高澄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竟清晰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儿!”秦姝哭成了泪人儿,她不知所措,她从未有过般惧怕。
明明伤得这样重,又如何能经得起挪动?
高澄望着她,吃力地扯出一抹笑意,异常清晰地应道:“好......我们走......”
刘桃枝一人与多人搏斗,厨房的杂役用棍棒劈砍着贼人。
秦姝死死压着高澄的胸口。
高澄奇怪,心脏都碎了,他还能活着看到秦姝平安,可见老天爷是待他不薄的。
在秦姝搀扶下,高澄就似回光返照,竟能顺着她的力气撑起身子。
两人一步步迈向门口,门口明明已近天暗,明明走也不知走向何方。
走了一半,高澄颓然跪倒,再也站不起身子,秦姝跪倒托着高澄。
拖着他的身体。
“子惠,你要活着!”
“我活着!”
两个人这一刻,彼此望着对方,秦姝努力的将高澄的头托起。
深深吻了上去。
倏地,一支冷箭擦着高澄耳侧掠过!
秦姝大惊,不假思索扑到高澄面前,用身体挡住可能的偷袭。
“快关上门!”
刚喊出声,身子猛地一颤,只发出一声闷哼:“呃......”
第二支弩箭精准从她后背贯入,血色在她衣襟上迅速晕开。
原来,门外早已是绝路。这大将军府,早已不是高澄的了。
“阿......姝!”
高澄眼睁睁看着秦姝中箭,心头一阵撕裂,最后支撑着他的意志,彻底崩塌。
明明自己便是将死之人了,秦姝这又是何必呢!
两个人挣着向对方靠近,头颅艰难地抬起,想要继续刚才那未尽的一吻,还未触及彼此。
力气都耗尽了,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倾颓于地。
殷红的血在他们身下缓缓洇开,交融一处。
陈元康自昏迷中醒来,屋内的贼人已经被制服。
他忙捂着伤口,带着身体里的肠子,匍匐到高澄身边,将他抱起托在自己腿上。
“大将军!大将军!您别睡!大将军!”
高澄还盯着秦姝,可她却似一点生气都没有,静静躺在面前。
“可惜,可惜!”
说完高澄的视线逐渐被血色浸染,恍惚间,一生如走马灯在眼前流转。
父亲有力的手臂将他托上战马,他背着高洋去找表哥,
触碰秦姝幼时粉嫩脸颊,耍赖跳上高敖曹的背脊。
嘲笑元仲华的凤冠歪斜,第一次抱亲子时的小心翼翼。
邙山的兵荒马乱,部落稽的漫天飞雪;
与天子策马狩猎,还有那句可笑的“狗脚朕”
眼前茫茫雪幕,天地交融成一片广阔的白。
姝人也是一袭白衣,可身影却格外清晰,她静骑于马上。
回眸一笑:“子惠哥哥,可愿陪我浪迹天涯!”
高澄唇角咽开释然的笑意。
两人策马驰出,身影渐没于北国茫茫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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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前面其实写得很不好,既然也没什么人看,所以也懒得去改了!
但还是感谢有人能一直看下来,非常感谢!
这本书是我第二本小说,其实就是小白菜鸟开头,写了一年,一年来毫无收入,完全靠着对高澄这个人物喜欢支撑我写下来的。
因为喜欢高澄,所以舍不得让他被魂穿,所以全书基于正史,没有旁的脑洞添加,后面如果有精力,会去完成一个三部曲。
简单的构思有,可实践的颓败感让我不敢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