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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朋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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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维开始害怕镜子。

每次经过走廊的穿衣镜,他都看见薇拉站在自己身后,但回头时只闻到一股混合着臭氧与腐肉的气息。镜中薇拉的瞳孔是竖立的,像某种深海生物。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开始延迟行动——当他抬手时,镜中的“马特维”要过三秒才做出相同动作,仿佛另一个宇宙的他,正慢半拍地模仿。

他试图离开公寓,但门锁自动反锁。窗户打不开,电话线被咬断,手机信号消失。整栋楼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膜包裹,隔绝了外界。邻居们照常生活,却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已不存在于他们的现实之中。

“你逃不掉的。”薇拉某夜坐在他床边,手指梳理他的头发,“你邀请了我。在罗刹国,邀请就是契约。而在我的宇宙,契约要用皮囊履行。”

“你的宇宙?”马特维声音沙哑。

“平行宇宙不止一个,亲爱的。”她微笑,“有些宇宙里,你是英雄;有些里,你是疯子;而在我的宇宙……你是祭品。每个‘我’都需要一个‘你’来完成闭环。否则,我们会饿死。”

马特维终于明白:薇拉不是一个人。她是某种跨维度的存在,靠吞噬“友谊”维生。而所谓友谊,在她那里,不过是灵魂的寄生契约。她寻找孤独者,给予陪伴,再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皮肤——一层层覆盖在身上,如同蛇蜕皮,永不停歇。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足够孤独,又足够温柔。”她抚摸他的脸颊,“你拍废墟,是因为你觉得世界早已抛弃你。但你知道吗?废墟才是最忠诚的——它们从不假装爱你,也从不背叛。可你还是渴望被爱,哪怕代价是骨头。”

“友谊是双向的占有。”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薇拉这样解释。她正用马特维的剃须刀修整指甲,金属刀片在角质层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你带我来这个家,就等于把钥匙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剃须刀按在他脉搏上。

“现在该看看里面藏着多少真心了。”

血珠滚落时,马特维看见薇拉的瞳孔扩张成两个黑洞。她俯身舔舐伤口的样子,让马特维想起纺织厂那些啃食棉絮的银鱼——无声、贪婪、精准。但最恐怖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当薇拉的牙齿轻轻磕碰他的静脉时,某种温暖的麻痹感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像伏特加混着安眠药灌进血管。

他不再想逃。他甚至开始期待她的触碰。

“还有最后一步。”薇拉用他的血在浴室瓷砖上画符。那些符号看起来像是被扭曲的西里尔字母,又像是某种古老咒语的残片,在紫光下蠕动。她打开一直上锁的客房门。

马特维看见墙上挂满了“衣物”。

不是衣服,而是用不同肤色人皮缝制的连体套装,每件都保留着原主人的面部特征作为兜帽。阿尔乔姆的惊讶表情、阿纳斯塔西娅的嫉恨眼神、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面孔——愤怒的、哀求的、空洞的——在浴室的紫光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开口说话。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薇拉轻声说,语气近乎温柔,“他们现在永远陪着我。你也一样。”

“现在该量你的尺寸了。”薇拉手中的卷尺突然伸长,像条有生命的白蛇缠住马特维的胸腔。他这时才注意到,薇拉所谓的“墨绿风衣”根本不是布料——那些看似织物的纹理,实则是无数细小鳞片在呼吸,随着她的心跳微微起伏。

当第一块皮肤从他后背剥离时,他听见整栋公寓的管道都在合唱。不是水流声,而是人声——低语、哭泣、祈祷、诅咒,混杂成一首古老的摇篮曲。薇拉用他祖母的腔调哼着,把新鲜的人皮蒙在浴室的暖气片上烘干。

“别怕,”她舔了舔染血的指尖,“真正的朋友会永远住在你家里。”

马特维最后看到的是薇拉的真身。

那东西从风衣裂缝中挤出的,是一团由无数人脸组成的聚合体。每张脸都在用不同语调重复着同一句话:“记住,是你先邀请我的。”

当那些带着倒刺的舌头钻进他耳道时,马特维终于理解祖母警告里的“朋友”为何要用颤音发音——因为在罗刹国的语言里,“дpyг”(朋友)与“дpakoh”(龙)共享同一个词根,而龙从不吃陌生人,只吞噬那些主动递上钥匙的人。

如今,普斯科夫那栋公寓的灯永远亮着。

偶尔有醉汉踉跄路过,会看见窗边的剪影——那东西穿着马特维的皮囊,正用珍珠母般的牙齿切割新的“友谊见证”。它的风衣第三颗纽扣上,永远缠着一根看起来像是人类头发的纤维,在北方的永夜里轻轻摆动。

而在某个平行宇宙,马特维仍蹲在锈水沟边,相机对准断裂的管道。云是琥珀色的,风是沉默的。他听见脚步声从背后靠近,却没有回头。

他知道,只要他不转身,命运就无法完成闭环。

但他也知道——在罗刹国,没有人能永远拒绝一个叫出你全名的“朋友”。

因为孤独,比死亡更古老,比恐惧更饥饿。

而真正的恐怖,从来不是怪物吃人。

是人,渴望被吃。

是人,在深渊边缘,主动伸出手,说:“进来吧,我这儿有暖炉。”

在东斯拉夫人的世界观里,命运不是选择,而是债务。你欠世界的,终将以血偿还。而最深的罪,不是作恶,而是孤独到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

薇拉不是恶魔。她只是命运的收账人,披着风衣,带着珍珠母的牙齿,和一颗永远填不满的胃。

而马特维?他只是又一个在暮光中开门的人。

他的错误不在开门,而在以为门后是春天。

其实,门后只有另一个冬天,更冷,更长,永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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