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赢家(2/2)
而刘聪则垂首抚颌,心中揣测:这一套流程下来,不管内里多么不堪,至少表面上看来,让西军群臣都过得去了。若是张方直接自称征西大将军,他们也不好阻止他,不阻止又有违臣德。而现在,如果朝廷对张方的作为予以追认,恐怕还真不好多什么。毕竟从大局上看,朝廷此刻还非常虚弱,也不至于想和张方再战一场。
这一切,不用多想,应该又是阎鼎的策划。
如此罢,苟晞则派人把司马诵拉了过来,当众让他坐在首席,然后张方领导西军群臣,纷纷向司马诵拜礼。只是此时此刻,面对众人的叩拜,司马诵的脸色惨白如纸,在主席上忍不住瑟瑟发抖,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但要他推辞,那也是万万不敢的。
等司马诵接受完众人的叩拜之后,张方拍拍衣角,一个眼神,司马诵就又被苟晞带着两名侍卫架了下去。他又坐回到主席上,跟众人道:“诸位,今日叫诸位过来,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告知诸位。”
“还有何事?元帅请讲。”张辅等人连声道。
张方捋着胡须,徐徐道:“如今天子暗弱,诸王觊觎神位,致使天下纷争不已,黎民涂炭,万姓死亡啊!我等作为社稷臣子,每思于此,都忍痛于心,怎能坐视奸贼祸乱天下,以致社稷覆灭呢?”
此言一出,张辅等人顿时明白,张方这是准备发兵再战了。对象是谁,不用多问,大概还是老对头刘羡吧!毕竟他是以追剿刘羡为理由,被调入的关中,此时若能消灭刘羡,想必也能稳固他如今的地位。众人都不打算反对,毕竟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是刘羡害死了河间王,这也算是报仇了。
张辅道:“无论是汉中还是成都,只要元帅一声令下,我愿皆愿为王前驱。”
不料张方道:“什么汉中还是成都?我去打刘羡干什么?那地方得了能够安定天下么?”
“这……”众人一时愕然,不知张方意有何指:“那元帅的是……”
“要打就打北军!巴蜀有什么意思?”张方手指东方道。
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一时间满座皆惊。
在座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征西军司目前的状态,尚未完全从刘羡的破坏中恢复过来,就要去打征北军司?北军就算再不善战,可以其雄厚的兵力,也不是可以随意击败的,极其容易陷入战争的泥潭中。而眼下,西军急需要时间稳定,一旦进攻不顺,引得关中内乱,那都是大有可能的。
但张方的意志却极为坚定,他不等众人表达反对意见,脸上带着笑容,言语中却含有森森杀气:
“诸位,我本是朝廷任命的河南尹,镇守洛阳才是我的本职,只是顾念我王恩情,受我王之命,才不得不返回关中。结果北军趁隙夺取洛阳,这是何等悖逆之举?成都王简直狼子野心!尔等竟能坐视么?可不要当了老鼠!”
“对于这种乱臣贼子,就只有给他当头一棒。不然,今日他敢夺洛阳,明日就敢谋朝篡位!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诸位想要建功立业,不冒险怎么行呢?自古以来,束手束脚的,都成不了大事,比如那个诸葛亮,打了这么多次仗,就是不敢打一次大仗,怎么能成?”
话到这个地步,众人也不好是张方自大,还是他真有胆魄了。但眼下出言反驳,下场总是可以预料的。
不过到最后,张方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和善态度,他敲着腰间的刀鞘,笑道:“谁若是觉得我无能,大可以离开长安,我张方绝不阻拦。”
张辅等人哪里敢走?又是一阵连声称是。刘聪看着此情此景,心想:看来这场东西大战,已经成为定局了。
正思忖之间,刘聪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原来是阎鼎。他招呼刘聪出来,似是有事要谈。刘聪便压抑下心中情绪,信步走出,还未话,便听阎鼎问道:“我看殿下的诏书草稿,玄明不日便将回乡了吧?”
“是有此事。”刘聪轻笑道:“长史以为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阎鼎同样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只是希望玄明能识时务,不要因失大,跟错了人。”
正如刘聪所料,以五部匈奴如今的敏感位置,张方与阎鼎并不敢对自己如何,只能以示好为主。而刘聪也无法回绝这份示好,他点点头,对阎鼎回复道:“此事不是看我,而是看张元帅。”
到这里,刘聪难掩内心的好奇,道:“我冒昧问长史一句,长史选定了张元帅,是以为自己选对了么?”
他本以为阎鼎会敷衍过去,谁知阎鼎看了刘聪一眼,竟然回答道:“在当下这个乱世,能征善战才是一切。可惜我军略不足,辅佐河间王,并不足以成大业。但若是与张元帅携手,他为军,我为政,恰如曹操之与荀彧,这一切便大有可为了。”
听闻此语,刘聪终于明白了阎鼎改投门户的缘由。原来一切竟是如此简单,在阎鼎看来,他辅佐司马颙败于刘羡,便自认为难笑到最后,恰好张方不善民政,需要一个人替他总揽后方,于是一拍即合。他干脆与虎谋皮,发动政变,哪怕败坏名声也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真是可悲啊!刘聪的想法最终化为感慨:“长史如此作为,不怕世人指责吗?”
阎鼎道:“世人无不受指责,只有从来不输的人,才能不受指责,但有史以来,这样的人还从未有过。”
“长史得好。”刘聪点点头,随即悠悠吟诵道:“举足没泥泞,市道无行车。兰桂贱朽腐,柴粟贵明珠。”
这首诗是傅咸(傅畅之从祖)所写,他在感慨乱世之中,犹如行于泥沼,一切都颠倒了。兰桂不如腐朽,明珠不如粟米。恰如君子不如人,英雄不如叛徒。
乱世到最后,往往只有一个赢家,输家的一切都将受赢家支配。没有人愿意成为输家,因此,人们常常不顾一切地想要成为赢家,哪怕失去一切。
刘聪叹气道:“这么来,我们匈奴人也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