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九月西行(上)(1/2)
青市西站的夜风裹着高原独有的清冽,卷着站前广场上的碎纸屑滚过地砖,发出簌簌的声响。九月站在路灯下,看玻璃幕墙里映出的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磨出毛边,帆布鞋沾着南市雨季的泥点,背包带子松垮地垮在肩头,露出里面半本《英语教学法》的书脊。手机在裤兜里彻底暗下去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高中好友发来的消息:“到青市了记得报平安,支教的事别太紧张。”
这是九月第三次走南市—河市—青市这条线。大一新生报到时,她攥着皱巴巴的火车票,在绿皮火车上摇了四十六个小时,硬座的铁皮硌得尾椎生疼,夜里趴在小桌板上睡觉,醒来时满脸都是压出的红印;大二开学时学会了买卧铺,在河市转车时挤在人堆里买了串冰糖葫芦,酸得直眯眼,却舍不得扔掉,站在月台上一点点啃完;而这一次,她拖着装着支教教案的行李箱,身边多了两个在火车上刚认识的同伴。
一、南市的晨雾与永江的波光
八月底的南市还浸在湿热的蒸笼里。九月拖着行李箱走出大门时,晾衣绳上的白T恤正往下滴水,水珠砸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大姨踩着拖鞋追出来,往她帆布包里塞了袋用纱布裹着的茶叶蛋,“到河市记得换长袖,北方早晚凉,你那肠胃别又闹毛病”。纱布上还沾着大姨刚剥完玉米的须子,混着茶叶蛋的卤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街上的早餐摊已经支起来了。卖米粉的阿婆往滚水里撒着葱花,白汽腾得老高,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九月停下来买了碗老友粉,酸笋的味道呛得她打了个喷嚏,阿婆笑着往碗里多加了勺酸豆角,她吸溜着粉,辣椒油溅在下巴上,辣得舌尖发麻。
南市火车站的候车厅永远弥漫着米粉汤的热气和消毒水的味道。九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她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拆开大姨给的茶叶蛋,蛋壳上还沾着她指尖的温度,蛋白里渗着浅浅的茶色,是用八角和桂皮慢慢卤出来的香。对面座位上的阿姨正给孩子喂粥,小丫头用塑料勺敲着碗沿,咿咿呀呀地唱着幼儿园教的儿歌,粥汤溅在粉色的围兜上,像朵小小的云。
“开往河市方向的列车开始检票了……”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电流声,九月把没吃完的茶叶蛋塞进包里,跟着人流往站台走。朝阳刚爬上站台的顶棚,把铁轨照得发亮,像一条铺向远方的银带。她踩着黄色安全线边缘往前走,看列车员站在车门边撕票,制服上的纽扣在阳光下闪着光。
火车启动时,九月给高中好友发了条消息:“又要离开南市了,下次回来该是寒假了。”对方秒回了个哭脸表情包,后面跟着一行字:“记得带青市的老酸奶,上次你带的那种,酸得我蘸着白糖吃了三碗。”她笑着回复“知道了”,转头看向窗外。
永江在晨光里泛着粼粼的波光,货轮拖着白色的水痕慢慢移动,岸边的木棉树往后退去,很快就被成片的稻田取代。戴斗笠的农人弯腰插秧,绿色的秧苗在泥水里扎下根,像极了此刻的自己——要离开熟悉的水土,去两千公里外的高原扎根。九月从背包里掏出《英语教学法》,扉页上是她去年写的批注:“要成为能让学生眼里有光的老师。”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足够看完半本书,睡三觉,吃两桶泡面。邻座的大叔是做水果生意的,帆布包里露出几个青芒,表皮还带着南市特有的湿润光泽。“姑娘,尝尝这个?”他递过来一个,“这品种叫桂七,熟了之后香得能把人醉倒,在北方可贵着呢。”九月谢过他,用随身带的小刀削皮,果肉黄得像蜜,甜津津的汁水流到手腕上,黏糊糊的,却让人心里踏实。
大叔掏出皱巴巴的塑料袋,开始给芒果套网套,“这趟去河市批点苹果,再拉些芒果回来,来回能赚个辛苦钱”。他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泥土,说起家里的儿子眼睛发亮,“跟你差不多大,在深市读大学,学计算机的,以后想当程序员”。九月想起自己下学期要去支教的事,说想教山里的孩子学英语,大叔立刻说“好啊,娃娃们多学点总没错”。
火车进入河市境内时,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模样。稻田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青纱帐在风里起伏,像片绿色的海洋。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屋顶上的太阳能板闪着光,路边的白杨树长得笔直,叶子在阳光下绿得发亮。“过了漯河就快到河市了。”大叔往窗外看了一眼,把最后一个芒果套好,“我女儿在河市读护理,明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我就不用跑这么远了。”他掏出手机翻出照片,屏幕上的姑娘扎着马尾,穿着白大褂,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九月忽然想起自己的表姐,也在卫校读书,每次视频都抱怨解剖课太难。
二、河市的黄昏与人民公园的灯火
抵达河市站时已是黄昏。走出出站口,一股干燥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九月打了个哆嗦,她赶紧从包里翻出长袖衬衫穿上,大姨的叮嘱果然没错。寄存行李处的阿姨戴着老花镜,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登记信息,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姑娘去人民公园?坐34路公交直接到,晚上七点有音乐喷泉,可热闹了”。
人民公园的门口种着两排法国梧桐,叶子在夕阳里泛着金红色。九月买了根老冰棍,跟着遛弯的老人往里走。湖边的柳树垂到水面上,几个小孩举着渔网捞小鱼,笑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蜻蜓。假山后面传来唱戏的声音,一群人围着看,拉胡琴的大爷闭着眼,手指在弦上灵活地跳动,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张口唱起来,字正腔圆,引得阵阵喝彩。
九月找了张长椅坐下,看着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色。手机里弹出班级群的消息,班长在统计支教意向表,有人问“要不要带厚外套”,有人发了支教点的照片——土坯房的墙上画着彩色的涂鸦,窗台上摆着几盆仙人掌。大三了,她忽然有了种“前辈”的自觉,想起刚入学时对着教学楼分布图犯迷糊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那时候连教案都不会写,现在却能独立设计英语活动课了,背包里的教育学笔记写满了三册,页边空白处画着各种课堂小游戏的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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