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汇聚群英论本心,半子之胜不在棋(2/2)
夜无寒目光一沉,却没有恼:“你反的,是‘别人’的决定。而我,让你坐到桌边,与你一道决定。”
何文道的表情第一次有了细微变化。他懂夜无寒的手段——这是一种包纳式的同化,一个委婉的“并入”。
他不接话,只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发出清脆一声。
争论像火一样点着了空气。
夜无寒却没有再用火,他开始用水。
“诸位,‘洗脑’二字,你们憎恶吗?”
他竟自承认,“我今日说的每一句,的确是要‘洗’你们的脑——洗去不算账的善,洗去被情绪牵着走的义,洗去不看后果的勇。”
他顿了顿,语调极缓:“我不想要刀口上迟疑的你们,我要的是——面对血与火时,能把心放在秤上称一称的你们。”
“因为我不能输。”
“我们,都不能输。”
堂里极静。
夜无寒转而把话拆开,仿佛一位讲学的夫子,又像战场上拆敌阵的统帅:
“人性有四弱:恐惧、贪欲、惯性、善良。”
“恐惧让人不敢承担代价;贪欲让人把小利当全局;惯性让人固守旧路;善良让人不忍。”
“前三者是恶,后一者是善。恰因它是善,才最容易诱你放下刀。”
“我不反对善良,我只是要你们——让善良可被计算。”
“一,边界。
二,相对。
三,门内有别。”
“以此为纲。”
孙天侯盯着地面,眼里火焰起起落落。
朱成罡“嗯嗯”两声,点头又点头。
白仁生神色肃然,像在心底记下一副新的处方。
狮驼王握拳,低声道了句“明白”。
紫蛛儿眼神亮了亮,又很快垂下睫毛不露声色;华灵清与陈林对视,似各有领会。
秋本九泉神情微动,那一声叹息里多了一点说不清的和解;迈克·威廉斯抿唇,像是在某个抽象的图上画了条新边界;大卫·石尅门眉头紧锁,但不再追问,显然还在消化;紫霞恬静,像一朵不喧哗的白花。
唯有三处,是静到近乎倔强的静。
司天法。
陆凡。
何文道。
夜无寒把目光投向陆凡。
“陆兄,你不言。”他笑意淡淡,“你心里有一把尺。”
陆凡沉声道:“我只知,己心不欺。”
“心不可欺,”夜无寒点头,“但心会骗你。”
陆凡皱眉。
夜无寒从案侧取过一枚棋子,在指间轻轻一转:“前贤有言,‘道德运气’——同样的选择,因时因地不同,结果迥异,有人成为义士,有人成为罪人。你心不变,但世界不因你的心而让步。”
“所以你的‘不欺’,若不学会‘权衡’,就会被‘运气’反噬。”
陆凡沉默片刻:“我宁可担。”
夜无寒直视他:“你可以担,你身后的人呢?”
两人对望。
陆凡目里有山,也有河。
“我会护他们。”他说。
“你护的是眼前的他们。”夜无寒轻声,“我护的是明日、后日,和十年之后仍能在晨光里吃一碗热粥的他们。”
陆凡的指节收紧。他不是被说服,而是被迫理解夜无寒厉害之处——他总能把问题推远,再折返,逼你承认眼下的退让只是更远的前行——他彻底“屈服”了。
何文道又笑了:“漂亮的诡辩。”
夜无寒并不否认:“诡辩,是把复杂的问题拆成你能明白的样子。若有更好的语言,我也愿意换。”
何文道摇头:“我不是批你的语言,而是批你的‘秤’。你说要衡量‘成本—收益’,可是衡量的单位是谁定义?若你的‘收益’里,把某些人算作可以被牺牲的变量,那这套秤,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的。”
他顿了顿,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答应。”
夜无寒目光微寒,随即敛去锋芒:“你可以不同意,我也从不逼你跪。门外天光正好,你若要走,我不留。”
何文道盯住他:“你会留我。”
夜无寒笑了:“会。”
这一问一答,像两把刀在鞘里抵了抵,没有见血,却已知道彼此的手劲。
司天法站出来,向夜无寒一揖到底:“教主之言,我听进了。不敢言尽同意,但愿在‘以民为本’四字上,不与初心相违。”
夜无寒回礼:“有你在,我更放心。”
他的确需要一个永远把人放在秤上的人,来提醒自己别把秤盘看成天下。
司天法点头,不再多言。
夜无寒见时机已到,转而收束,言语比先前更轻,却像在众人心口放了一颗钉:
“今日的谈话,不是要你们当下就变成另一个人,而是给你们心里,装上一张‘算账的纸’。”
“从今往后,遇事先问三句:
一问边界——我能付出多少、承担多少?
二问相对——我的善是否利于大局?
三问同门——我是否让自己人先受了伤?”
“若三问过后仍要出手,那便去,去得更快更准更狠。”
“若三问过后要收手,那也收得干净,不必内疚。”
他看向孙天侯:“小侯,你的血很热。热血是好物,但别让它烧掉你的眼睛。”
孙天侯喉头一动,终究拱手:“……受教。”
朱成罡见状,也跟着躬身:“大哥说得对!”他话音刚落,又看孙天侯,“侯哥说得……也有道理。”
一句话两头点,惹得陈林轻笑一声。
朱成罡挠头,讪讪不语。
白仁生郑重一揖:“我也记下了。”
狮驼王低声:“谨遵调度。”
紫蛛儿、华灵清、陈林齐声应诺。
秋本九泉沉声道:“我懂得了‘先定局,再动情’。”
迈克·威廉斯只吐出一个字:“记。”
大卫·石尅门深吸口气:“师父,我会想明白‘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桥。”
紫霞柔声:“谨记三问。”
陆凡没有说话,只以沉默为答。
何文道站得更直了些,像一杆在风中却不肯歪的旗。
司天法低低道:“谨记,且自守。”
夜无寒端起茶盏,举向众人:“诸位。”
他不说誓言,不说未来,只说一句:“吃饱、睡好、练稳,今日自此散。”
他把盏中茶一饮而尽,茶底那点苦意在舌根炸开,又很快归于清。
众人拱手,依次退去。
堂门外,灯光落在地上一块明亮的矩形。
脚步声由近而远,像潮水退去之后裸露的礁石,冷静而坚硬。
孙天侯走在廊上,脚步重了又轻。他忽地停住,回头看了看天主司大门,眼里那团火还在,却被一圈透明的玻璃罩住。
朱成罡赶忙也停住:“侯哥?”
孙天侯摇摇头:“走,修炼。”
白仁生走得不急,低头在袖中摸出一截细笔,在手心默写了四个字:分寸、缓急。随后又加了两个小字:人选。
狮驼王一路无言,肩头的肌肉在衣下滚动,像一座无声的山。
紫蛛儿步子轻,忽然一偏头,小声道:“夜大哥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护我们。”
华灵清“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秋本九泉停在廊柱下,望了一眼极夜教无穷的廊道。
迈克·威廉斯在日光里眯起眼,仿佛在看一张不可见的平衡表。
大卫·石尅门握拳,拳心微汗。
紫霞扶着廊柱,轻轻呼了一口气,她总是把不安压在微笑下。
司天法独自向内院去,脚步不疾不徐。他在心里默念:“以民为本,不失初心。”
他知道自己被夜无寒动摇了,但他还在守。
陆凡停在台阶下,回头看了一眼檐下那口风铃。
风来,铃声不响。
他忽然明白——有些风,是无声的。
夜无寒今日吹来一阵风,但吹不动他。
何文道没有走远,他靠在回廊的阴影里,点亮了一根细香,淡烟在掌心绕。
他目光疏淡,仿佛把刚才的一切都看作是戏台上的一折:
精彩,危险,且未落幕。
堂内只剩夜无寒一人。
他将案面收拾整齐,把那枚指间转过的棋子放回棋盏。
棋盏里黑白混居,安静地躺着,如同人心之中纠缠的对立。
夜无寒微微闭目。
他在心里,为今日每一个人的反应各自落了注脚:
孙天侯——火在,需添炉门。
朱成罡——风向草,需立界碑。
白仁生——秤在手,可为诊大局。
狮驼王——厚可载舟,谨防一念。
紫蛛儿——灵而易动,须以界线护。
华灵清、陈林——稳,后日可为骨。
秋本九泉——伤未愈,宜以理固其心。
迈克·威廉斯——知平衡,可任算枢。
大卫·石尅门——理想之子,宜教之以桥。
紫霞——静水,能映人。
司天法——正直之柱,不可折,亦不可弃。
陆凡——……待定。
何文道——锋针,刺在秤边,让秤不至失衡。
他睁开眼,唇角微扬。
“半子之胜,”他低声道,“不在棋。”
他把茶一饮而尽,茶底有苦,苦后是甜。
所有的甜,都要先过一遍苦。
今夜,注定还长。
但夜无寒已为明日,垒好了第一层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