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富家千斤爱上了我这穷书生(28)(1/2)
蝉鸣最盛的午后,日头把院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我蹲在梧桐树下给竹篾上油,桐油的清苦混着新竹的甜香,在热浪里蒸腾成黏稠的雾。牛雅溪坐在葡萄架下的竹凳上纳鞋底,银针穿透千层布的“嗤啦”声,跟蝉鸣绞在一起,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院子罩在里头。
“你看这竹篾,”我举起根刚浸过油的青篾,阳光透过它照在地上,碎成星星点点的绿,“得选当年的新竹,老竹太脆,嫩竹太绵,就这八月的‘秋骨竹’,剖开来带层白霜,编出来的筐子三年不裂。”
她头也没抬,手里的线在鞋底绕了个结:“跟纳鞋底一个理。新布太松,旧布太硬,得用浆过的‘百家布’,一层新一层旧叠着,纳出来的底才禁得住踩。”银针“啪”地磕在布面上,弹出个均匀的针脚。她膝头的竹篮里堆着剪好的布块,红的绿的蓝的,都是村里婶子们给的零碎,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跟雅溪自小就凑在一块儿。她娘走得早,我娘月子里落下病根,常年卧床,俩孩子就像院里的丝瓜藤,缠缠绕绕长起来。我跟着我爸学编竹器,她跟着村里的巧妇学针线,常常是我在院里剖竹,她在旁边绣花,竹屑落进她的布筐,线头缠上我的竹刀,谁也不恼。
院门外突然传来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咕噜噜”滚了半条街,紧接着是三叔的大嗓门:“雅溪!陈竹!快来看稀罕物!”
三叔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兼着跑乡邮,自行车后座总绑着药箱和邮件,车把上常挂着给孩子们的野果。这会儿他推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进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车把上果然挂着串野酸枣,红得像浸了蜜,颗颗饱满。
“县文化馆的李老师托我带的,”他解开布包的绳结,露出个蒙着灰尘的木匣子,黑沉沉的,四角包着铜片,“说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跟咱村的老手艺有关。李老师知道你爸是编竹器的老手,让瞧瞧来历。”
木匣子上了把黄铜锁,锁孔里积着黑垢,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喜”字。我爸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编完的竹篮,竹篾在他膝头弯出个圆润的弧度。他眯眼瞅着匣子,突然“哟”了一声:“这是‘百宝匣’啊!以前村里办喜事,新娘子都用这装嫁妆,锁是‘喜字扣’,得用特制的钥匙开。”
他往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往窗台走。窗台上摆着些零碎:磨秃的竹刀、断了齿的篦子、缠满丝线的木轴,最角落里躺着根弯成月牙形的铜片,绿锈爬了大半。“这是当年你奶奶的陪嫁,”我爸拿起铜片,指腹蹭掉上面的灰,“说是开这种锁的钥匙,你奶奶走后就一直搁在这儿,快二十年了。”
铜片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时带起串铁锈的碎屑,飘在阳光里,像细小的金粉。
匣子里铺着层褪色的红绸,边缘磨出了毛边,上面摆着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竹编小篮,篮沿缠着圈褪色的绿丝线,有些地方磨断了,露出里面的竹骨;还有块巴掌宽的绣片,粗麻布做的底,上面绣着朵半开的向日葵,针脚歪歪扭扭,线色也褪得厉害,黄的像旧草帽,却比院里晒的向日葵多几分憨气。
“这篮编得妙啊,”我爸拿起小竹篮,指尖抚过篮底的纹路,竹篾细得像发丝,“是‘盘丝编’,三十根篾条像拧麻花似的缠在一起,你看这收口,藏着个‘暗扣’。”他说着轻轻一抖,原本敞口的小篮果然慢慢收成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模样,竹篾咬合的地方严丝合缝,连条缝隙都没有。
我凑过去看,篮底刻着个极小的“竹”字,被篾条的纹路遮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心里忽然一动——我爸叫陈竹生,我叫陈竹,这“竹”字,莫不是……
牛雅溪却盯着那块绣片发呆,手指捏着绣片边缘的线头,指节都泛白了。“这针脚……”她声音发颤,“跟我娘给我绣的虎头鞋一个样。她总说我手笨,绣出来的针脚像毛毛虫,她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忽然抬头看我爸,眼睛亮得惊人,“陈大伯,这匣子会不会是……”
我爸没说话,拿起绣片对着光看。向日葵的花盘里,用极细的黑线绣着个“兰”字,被花瓣遮了大半,针脚歪歪扭扭,跟雅溪现在绣的如出一辙。雅溪她娘,大名就叫张兰。
“是你娘的手艺,”我爸声音有点发哑,摸出旱烟袋,却忘了装烟丝,“当年她总说,绣东西得藏点心思,日子才有意思。”
雅溪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把绣片贴在脸上。她娘走的时候她才五岁,模糊记得个穿蓝布衫的影子,坐在葡萄架下绣花,线轴在膝头转得像个小陀螺,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皂角香。这些年她凭着零碎记忆学绣花,总觉得缺点什么,此刻摸着那熟悉的针脚,忽然就落了泪。
三叔蹲在一旁翻他的牛皮包,那包里装着药瓶、信件,还有台老旧的海鸥相机——是他年轻时从废品站淘来的,自己修好了,成了宝贝。他翻出个铁盒子,打开来,里面全是照片,大多是村里的红白喜事,边角卷了毛。“这是十年前拍的,”他抽出张泛黄的照片,“那年晒谷场收玉米,雅溪娘在旁边绣花,你看她旁边摆的篮子。”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蓝布衫,梳着两条粗辫子,坐在麦秸堆上,手里的绣绷上,正是朵没绣完的向日葵。她脚边放着个竹篮,大小样式,跟匣子里的一模一样,篮沿也缠着圈绿丝线。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嘴角弯着,眼里盛着笑。
“原来我娘也会编竹篮,”雅溪摸着小竹篮,指腹蹭过篮沿的绿丝线,线头上还沾着点干了的红泥,“我还以为她只会绣花呢。”
“你娘的竹编,当年在县里得过奖呢。”我爸终于往烟斗里塞了烟丝,火柴划亮的瞬间,照亮他眼角的皱纹,“那时候她刚嫁过来,跟着你陈爷爷学编竹器。你爷爷脾气躁,教徒弟严,她手指被篾条划得全是口子,缠上布条接着练,血珠子滴在竹篾上,染红了好几根。”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我爸的脸。“她说要编个能装下‘日子’的篮子,”他吸了口烟,烟圈在葡萄架下散开,“日子有甜有苦,有酸有辣,得编得结实,才漏不掉。”
他拿起小竹篮往里面装东西:先放进颗野酸枣,红得发亮;再塞进片葡萄叶,带着绒毛;最后把绣片铺在上面,向日葵的花盘正对着篮口。“你看,”他把篮子递给雅溪,“酸枣是甜,葡萄叶是凉,绣片是念想,这不就是日子?”
雅溪把篮子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敲着篮底,忽然拿起针线,往绣片的空白处绣起来。她平时绣东西总手抖,今天却稳得很,银针在布面上穿梭,绣的还是向日葵,却比原来的多了片叶子,叶尖上停着只小瓢虫,黑红相间的背壳用“打籽绣”绣得圆滚滚的,像颗会动的豆子。
“这是我加的,”她抬头笑,眼角还挂着泪,“我娘总说,花儿得有虫儿作伴,才不孤单。”
我爸看着她绣花,忽然站起身往厢房走。厢房堆着些陈年的竹料,都是他攒下的好东西。半晌,他抱出捆青竹来,竹节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的,竹皮泛着青白色的光。“咱给雅溪做个新的绣绷,”他拿起竹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用三年生的桂竹,不裂不弯,让你娘的手艺,接着在咱村生根。”
竹刀劈在竹节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青白色的篾条簌簌往下掉,在地上堆成片小小的竹林。我爸剖竹的手艺是村里一绝,刀刀均匀,篾条薄得能透光,却韧得能承重。他说编竹器跟做人一样,得有骨有肉,骨是竹的韧,肉是手的巧。
雅溪的银针在绣片上起落,向日葵的花瓣越来越饱满,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阳光爬出来。她膝头的线轴转得飞快,绿的黄的棕的线缠在一起,像条彩色的蛇。
三叔举着相机拍个不停,镜头从竹刀的寒光转到银针的金线,又落在我们仨的影子上——三个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地上交叠成一团,像朵长在土里的向日葵。他忽然叹了口气:“要是你娘还在,见你绣得这么好,不定多高兴。”
雅溪的手顿了顿,针尖在布面上扎出个小窟窿。她娘是生她弟弟时没的,弟弟也没保住,那年她才五岁,只记得院里的槐花开得正盛,白花花落了一地,像场永远下不完的雪。这些年她跟着奶奶过,奶奶眼神不好,做不了细活,她就自己琢磨,针脚歪歪扭扭,常被村里的姑娘笑话。
“我娘以前总说,”雅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等我长大了,教我编竹篮,说竹器能盛东西,针线能绣日子,两样都会了,日子就稳当了。”
我爸手里的竹刀停了,竹篾在他指间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你娘的竹编,确实好,”他望着院门口的老槐树,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当年她编的竹篮,县里的供销社都来收,说是样式新,编得细。要不是……”他没说下去,烟袋锅里的火星灭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雅溪娘走后没多久,她爹就外出打工,再也没回来,有人说在南方见着了,娶了新媳妇,生了娃,也有人说在工地上出了事,没了。雅溪和奶奶靠着几亩薄田过活,日子紧巴,她那件蓝布衫,洗得都发白了,还总穿着。
暮色漫进院门时,新的绣绷已经做好了。桂竹的淡黄色架子,被我爸用细砂纸磨得光溜溜的,摸上去像婴儿的皮肤,边缘还雕了圈小花瓣,正好能卡住绣片的边角。雅溪把补好的绣片绷上去,夕阳透过竹架的花纹,在绣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谁撒了把会跳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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