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势如破竹(二合一)(2/2)
第一艘,也是最为巨大的艨艟,带着山崩地裂般的气势,狠狠地撞上了采石矶的堤岸!
“轰咔!”
剧烈的撞击让整段堤岸都在摇晃,船首的撞角深深嵌入岩石与夯土的接缝,木石崩裂的声音刺耳欲聋。
不等撞击的余波消散,甲板上前排的夏军重步兵已经第一时间冲了下去。
他们身披厚重的铠甲,盾牌撞击,长矛突刺,第一个接触点上,试图阻拦的梁军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倒下。
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采石矶漫长的沿岸防线,在短短片刻之间,接连爆发出十数处这样的撞击与接战。
夏军士兵的喊杀声,梁军垂死的哀嚎,兵器刺入肉体的闷响,盾牌破碎的撕裂声,瞬间响彻整个战场。
驻守采石矶的梁军虽然个个都能称得上是精锐,可第一波作战的夏军同样是高欢精挑细选出来的。
而且相比之下,夏军的装备明显要更加优良,是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战线便呈现出被夏军汹涌的攻势彻底淹没的趋势。
“稳住!盾牌!举盾啊!”
梁军将领试图组织反击的嘶喊,也瞬间被淹没在凄厉的惨叫声中。
一些士兵试图张弓还击,羽箭软弱地飞出,却大多徒劳地落入江水,只有零星几支撞在夏军巨大的艨艟船体上,发出几声沉闷的轻响。
巨大的水浪不断冲击着简陋的码头栈桥和岸岩,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沉重的拍击声混合着木材断裂的清脆爆响,以及夏军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狂吼,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死亡之网。
江风呜咽,卷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采石矶的断崖之上,那袭白衣早已被血与尘染成斑驳的灰色。陈庆之挂着他的长剑,勉强支撑着几乎脱力的身躯,原本清亮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的疲惫。他望着麾下仅存的、人人带伤的白袍军士,望着脚下混浊湍急、浮尸塞流的江水,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这冬日江雾,丝丝缕缕渗入骨髓。
就在这时——
“是侯景的旗!侯景来了!”
一名跟随他转战千里、从洛阳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梁军老兵,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指向江心。那是一艘快得异乎寻常的斗舰,船首尖锐如刀,劈开浑浊的江水和层层叠叠的浮尸,正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向着这片残破的河岸猛扑过来。船头那面玄底“侯”字大旗,在硝烟与江风中疯狂鼓荡,像一头挣脱枷锁、欲要噬人的洪荒凶兽,投下令人窒息的黑影。
那不仅仅是旗帜,更是死亡的宣告。
“还有彭乐!那杀神也上来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紧跟着尖叫起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破了音。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一员身披厚重玄甲、如同铁塔般的魏将,正踏着一艘艨艟,挥舞着长戟,其声如雷,其势若狂。彭乐!这个名字本身在北地就代表着残暴与毁灭,他所过之处,往往寸草不生。
这两声惊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残存的梁军阵中炸开。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开始了肉眼可见的松动和崩溃。有人开始下意识地向后蹭着脚步,手中的兵器几乎握持不住。
“哈哈哈!陈庆之!萧家小娘!本将军来请你们上船做客了!”
一个粗豪、狂放,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志在必得的声音,如同闷雷般滚过战场,轻易压过了所有的喊杀与哀嚎。侯景站在他那艘疾驰的斗舰船头,双手叉腰,睥睨着这片即将被他踩在脚下的土地,那笑声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远处的“望霄”旗舰舰首,高欢负手而立。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同这采石矶的岩石。眼前梁军的混乱、溃退,以及那面在乱军中依旧隐约可见的、残破却不肯倒下的白色旗帜,尽收他眼底。他的目光中没有兴奋,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然的平静。
“传令彭乐、侯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身后传令官的耳中,“不必留力了。”
“得令!”
传令官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能够亲眼见证江南名震天下的白袍军神在此刻覆灭,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旗语翻飞,号角长鸣,带着最高统帅的意志,瞬间传遍了整个江面战场。
几乎是同时,严整如铁的夏军军阵中,爆发出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音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声浪,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攻破采石!生擒白衣!”
“攻破采石!生擒白衣!!”
“攻破采石!生擒白衣!!!”
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猛过一浪。
陈庆之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身边亲兵们粗重而恐惧的喘息,能听到兵器掉落在地的叮当声,能感受到已经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心绪。
完了。
自统兵之日起便纵横肆意,千军万马中亦能挥斥方遒的陈庆之,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两个字的重量。
那不是战术的失误,不是兵力的悬殊,而是一种冥冥之中、无可抗拒的力量。是天命!
他陈庆之,一生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手中之剑与麾下儿郎。北伐千里,孤军深入,哪一战不是以少胜多,哪一城不是看似绝境?
他总以为人定胜天,以为谋略、勇气与意志足以劈开一切阻碍。
可眼前这采石矶,这滔滔江水,这如山压来的敌军,还有身后那座再也不能回应的建康城,它们共同构成了一道他无法用谋略破解、无法用勇气撼动的铁壁。
是命。
这个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在他的认知里。
他既是败给了高欢,同样也是败给了时运,败给了这座王朝气数将尽时无可挽回的倾颓之势。他这具凡胎肉体,他这身经百战的躯壳,到底还是扛不住这滚滚而来的洪流。
他猛地睁开眼,挺直身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长剑指向苍茫的天空:
“天!”
这一声,带着他毕生的抱负、半生的征战、所有的骄傲与不甘,带着白袍军魂的咆哮,带着子弟儿郎埋骨他乡的冤屈,带着洛京欢呼犹在耳畔的幻听,带着对萧氏皇朝最后的忠悯喊了出来:
“何以待我陈庆之!!”
这一声甚至短暂压过了战场的喧嚣,周围的亲兵愕然抬头,看着他们一向冷静的统帅,此刻状若疯魔。
“我白袍军转战千里,七千劲旅破洛京,旌旗所指,逆坚授首!克荥阳,破虎牢,天下震动,以为神兵!”
他一字一句,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再看那汹涌而来的敌潮,而是最后望了一眼建康城的方向。
忽然,他长叹一声,声音低沉下去: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人力终有穷时,天命……果然难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