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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困兽之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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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可惜,”高欢轻叹一声:

“可惜他不懂,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非恃一人之智可挽天倾。朕给他布下的是阳谋,铁索连舟是饵,火攻反制也是饵!

他从回江南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今日了。”

石坡之上,风声呜咽。

陈庆之终于退上了这道最后的制高点。

身后,是残存的几十名伤痕累累的梁军士兵。身前,是将整个坡底围得水泄不通的玄甲夏军。

短暂的僵持,喘息声粗重,血腥气浓重的几乎化不开。

陈庆之背对着兵士,面朝大江。江风吹散了他束发的缎带,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握剑、同样沾满血污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异常轻柔地拂过萧妙芷苍白脸颊上沾染的一抹血痕。

触手冰凉。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不甘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疲惫。他不再看那遥不可及的“望霄”,不再看四周林立的刀枪。

他微微侧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残余的力气。嘴唇干裂,靠近萧妙芷的耳畔,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字地敲在她的心上:

“妙芷,此战……非我之罪……”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愤怒,没有激昂,甚至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

陈庆之不愿意对麾下将士如何推诿,也无心对上天不公如何控诉。

但在这种力量耗尽、穷途末路的时候,他还是想对着身边这个女子,好好的解释一句。

这是对自己无力护她周全的极致愧疚,是对这荒谬结局的无声抗拒,更是他卸下所有“名将”光环后,残存的一点属于“陈庆之”这个人的、微弱的自我慰藉。

萧妙芷的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住下唇,贝齿深陷进柔嫩的唇肉,一缕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带着咸涩的铁锈味。她强忍着,用尽毕生所有的克制,才没有让那蓄满眼眶、滚烫灼人的泪水滚落。

她想要开口,却找不到话说,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心头微叹,反手握住陈庆之的手。

陈庆之眼底似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依旧没有看她,目光涣散地投向浑浊翻涌的江水:

“我算准了天时,勘透了地利,握紧了人和……”

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意味:

“可夏主以堂堂之势而来,我又能如何呢……”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将目光落在萧妙芷的脸上:

“只是……连累了你。”

萧妙芷再也忍不住,蓄满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随后,她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无需言语。她的动作,她的眼神,她紧握不放的手,已经告诉了他一切,不怪你,从未怪你。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是建康的万众欢呼,是北伐的千里转战,还是这采石矶的穷途末路,我都与你同在。

陈庆之轻轻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重新转过身,面向那越来越近、喊杀声震耳欲聋的敌潮。

他用沉默,接受了这注定的一切。也用这沉默,完成了对一个女子,也是对自己戎马一生的最后交代。

此战,非我之罪。

但,我承担所有后果。

萧妙芷心头轻叹一声,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被压制着的梁军残兵。他们个个带伤,衣甲破碎,许多人甚至需要依靠手中的断枪残矛才能勉强站立。

这些儿郎,许多人的面孔她还依稀记得,曾在建康的阳光下显得那样年轻而充满朝气。

“传令……”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几分,带着天家血脉自然沉淀的矜贵:

“陈将军力战竭忠,身被重创,刃折甲残!众将士血勇可嘉,死战不退,已尽臣节!”

她微微停顿,目光逐一扫过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

“天命虽移,然我江左男儿坚持到此时,气节已有明证!”

“诸位,”她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悲悯与恳切:

“放下兵刃吧。”

她顿了顿:

“活下去。”

“殿下!”

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猛地抬头,嘶声吼道:

“我等愿随殿下死战到底!”

“愿随殿下死战!”

陈庆之长叹一声,转过身去。他不能说话,更不能点头,身为统帅的骄傲让他无法亲自下达投降的命令。可身为这些人的将军,他需要让这些人活下去。

萧妙芷转向环视众人:

“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家乡盼着你们。江左可以没有这场胜利,但不能没有你们这些忠勇的儿郎。今日之败,罪不在尔等,更不在陈将军。是时运不济,是国力悬殊。你们的血,已经流够了。你们的忠勇,天地可鉴!”

说完这最后一句,她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但依旧站着。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是最先开口的那个校尉,他手中的断刀落在了地上。朝着陈庆之和萧妙芷的方向,重重地、一言不发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抵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断枪、残剑、卷刃的刀……

一件件征战沙场的兵器,被它们的主人放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萧妙芷舒了一口气,声音也轻了几分:

“天意难违,然妾心所属,唯君一人。”

她指尖的冰凉与掌心的柔软,形成一种奇异的触感,奇迹般地抚平了他指骨的僵硬。陈庆之下意识地松开了剑柄,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萧妙芷没有抽回手,反而上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

她染血的衣袂拂过身旁那杆斜插在地的残破梁字军旗,目光越过越来越近的玄甲洪流,投向浩渺而浑浊的长江,声音清越:

“此生得遇将军,妙芷无憾。今日我二人大限将至……”

她顿了顿,侧过脸,深深凝视着他染血的眼眸,唇角竟绽开一个极浅、极温柔的弧度:

“何不在这采石矶上,以天地为证,江水为媒,完成你我……未完之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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