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血色合卺（上）（2/2）

声音起初零零落落，随即迅速连成一片。那些原本瘫坐在地的伤兵挣扎着撑起身体，靠着断壁残垣站立起来；还能行动的士兵纷纷围拢过来，形成了一个不算整齐的半圆。

…………

此刻，望霄楼顶，高欢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那一小片废墟之中，看到这个场景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身边的心腹将领忍不住低声道：

“陛下，何不直接……”话未说完，便被高欢抬手制止。

高欢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缓缓开口：

“穷途末路，犹不忘礼。此等风骨，方是南梁菁华所在。”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对身影上：

“朕今日破其国，诛其军，乃大势所趋。但此刻，成全这对璧人最后的心愿，也不耽搁什么。让他们行礼，朕，准了。”

说罢，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滩头方向那如黑色潮水般步步紧逼的夏军阵列，嘴角那抹弧度愈发清晰：

“擂鼓。”

侍立一旁的掌旗官立刻挺直腰背，等待指令。

“为陈将军贺，”高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穿透呼啸的江风，清晰地传遍整个高层甲板：

“贺他黄泉路上，终得全礼！全军缓进，待其‘礼成’！”

“得令！”

掌旗官轰然应诺，转身疾步冲向传令台。

咚咚！咚咚咚！

顷刻间，“望霄号”顶端的巨大战鼓节奏骤变！不再是催魂夺魄的连续重击，而是变作了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庄重仪式感的厚重鼓点，一下，又一下，沉稳砸在江天之间。

这鼓声如同最高统帅意志的延伸，瞬间被江面所有战船接收。汹涌前进的玄甲浪潮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勒住了缰绳，冲击的势头明显一滞，形成一种蓄势待发的半包围圈，将采石矶上那最后一点梁军的身影围在中间。

“将军！殿下！夏军……夏军停了！”

一名满脸血污的年轻亲兵，指着外面骤然放缓的玄甲狂潮。

陈庆之与萧妙芷的目光越过矮墙，自然也看到了那停下脚步、结成森严壁垒的玄甲之墙，听到了那从“望霄”方向传来的鼓点。

“是夏主……”

陈庆之声音干涩：

“他这是有意给我们时间，他愿意成人之美……”他握紧萧妙芷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萧妙芷却异常沉静，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他，指尖传递着安抚的力量。

她清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明澈，随即化为更坚定的决绝。

“他既要看，那便让他看个分明。”

她的声音不高：

“子云，既行大礼，岂能无有司仪？”

她目光流转，最终落在那位须发皆白、正靠着半截断裂的长枪勉力支撑着身体的老都尉身上。老人姓冯，铠甲破损不堪，满脸疲惫与血污，唯有一双眼睛，尚未混浊，此刻正望着他们。

他曾是建康城中小有名气的礼官，雅善音律，精通典仪，只因目睹山河破碎，才毅然投笔从戎，以老迈之躯守护这摇摇欲坠的社稷。

“冯老，”

萧妙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尊敬：

“烦请为我夫妇二人，主持此礼。”

冯老都尉眼中猛地迸发出一抹精光，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挺直那早已被岁月和战火压弯脊梁，将手中那半截断枪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竟奇异地与远方那悠长的鼓点节奏相合。

“老朽……领命！”

老人嘶哑地应道，声音虽不复往日主持宫廷大典时的清越洪亮，却自有一股沉雄庄重之力。他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竭力站得笔直，仿佛此刻并非置身于尸山血海，而是回到了那座庄严华美的建康宫殿。

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久违郑重的唱赞腔调：

“礼启！”

陈庆之与萧妙芷相视一眼，陈庆之松开了紧握的手，然后极其郑重地，与萧妙芷一同整理了一下早已破损不堪的衣冠，一同面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