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黄枚(1/2)
雨丝如丝绦般垂落,将整个青州府笼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张希安走出茶棚时,檐角的水珠正顺着青瓦的弧度滴落,在青石板阶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溅湿了他的官靴边缘。他立在阶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内心一阵苦涩。
方才茶棚里的景象还清晰地映在眼前。店小二那张堆着笑的脸,递茶时微微颤抖的手,还有回答问题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闪躲,都没能逃过张希安的眼睛。他原以为那几枚沉甸甸的铜钱,总能从这店小二嘴里挖出点什么。一开始他见店小二不去碰铜钱,还高看了他一眼。原来是自己给的价码太低了。连那店小二都不愿给他消息。
“终究是银钱不够,买不动人心,也买不来真话。”张希安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抬手理了理身上的青布官袍。官袍的料子不算上乘,领口处甚至还能看到细微的磨损,但穿在他身上却依旧笔挺——这是他为官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守着这份体面,更要守着心里的规矩。整理妥当后,他抬步朝着城南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缝隙间,像是在丈量着这县城里藏着的秘密。
雨势渐渐大了些,打在路边的柳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张希安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普通的竹骨油皮,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却能将大部分雨水挡在外面。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处低矮的院落,正是刘老汉的家。
刘家的院门是用几根旧木头钉成的,此刻半掩着,像是在无声地邀请来人进入,又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门帘是粗麻布做的,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院内那杆新扎的白幡——白幡用细竹杆挑着,上面用墨汁写着“奠”字,在风雨中微微晃动,透着一股萧瑟的凄凉。
张希安收了油纸伞,轻轻推开院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老旧的声响,打破了院内的寂静。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麻衣的年轻男子正蹲在廊下烧纸钱,火盆里的纸灰被风吹得四处飘散,落在他的孝巾上,也落在廊下的青砖上。
那男子听到动静,慌忙起身。起身时动作太急,麻衣的下摆扫过青砖,带起几片纸灰,头上的孝巾也滑落了半寸,露出额前几缕凌乱的黑发。他抬手抹了把泛红的眼角,指尖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泪痕,快步迎了上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知您是......”
“巡检衙门张希安。”张希安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解下腰牌递了过去。腰牌是铜制的,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官职,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他的目光却没闲着,趁着对方查看腰牌的间隙,快速扫过院内的景象——院子不大,角落里用篱笆围了个小菜园,只是此刻篱笆已经歪斜,几根竹条垂落在地上,像是被人撞过。墙根处堆着半筐没剥的毛豆,豆荚还是新鲜的绿色,旁边还放着一把剥豆用的竹篮,显然是刘老汉出事前还在忙活的活计。这样的场景,倒真像个寻常的庄户人家,看不出半点异常。
黄枚看完腰牌,连忙双手捧着递了回来,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小人是苦主侄子黄枚,见过大人!大人快请进,院里简陋,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张希安伸手将他扶起,语气平和:“不必多礼,我来只是想问些关于你叔叔的事。”说罢,便跟着黄枚走进了正厅。
正厅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屋顶的瓦片似乎有些漏雨,地面上放着几个陶罐,用来接从屋顶滴下的雨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放着刘老汉的灵位,灵位是用普通的木头做的,上面用毛笔写着刘老汉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只是不知为何,灵位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像是许久没人擦拭过。灵位前的香案上,三炷香正烧到一半,袅袅的青烟向上飘去,在屋顶聚成一团淡淡的雾气,香灰不时簌簌落下,掉在供盘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张希安在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有些不稳,他稍微动了动,便发出“吱呀”的声响。他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沿,目光落在黄枚身上,开门见山:“李家递了条子过来,说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了结你叔叔的事。你意下如何?”
“一百两?”黄枚听到这个数字,突然拔高了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显然是在努力压下翻涌的哭腔,可声音里的激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大人!您当小的是要讹人吗?我叔一辈子勤扒苦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不容易才攒下点家当,最后却落个横死的下场!他李家倒好,想用一百两银子就把这事了了,这是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呢?”说着,他便要再次跪倒在地,却被张希安抬手止住了。
“你先冷静些。”张希安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叔叔年事已高,上无父母需要赡养,下无子女需要照顾,按常理来说,一百两银子的丧葬费,已经不算低了。再者说,你之前向李家提出的一百八十两,这个数目着实有些高了,李家不愿意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不,不是这样的!”黄枚急忙辩解,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大人,您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有些事,不是一百两银子就能平下去的!而且他李家是什么人家?在县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又在朝廷里当官。难道就差这八十两银子吗?就算是当官的,也得讲道理不是?总不能因为他们家势大,就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吧!”
张希安听到这话,语气渐渐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锐利了几分:“按朝廷的律法,过失杀人的丧葬费不过八两银子。李家愿意出一百两,已经是格外宽容了。你前日说要一百八十两,可有什么凭据?若是拿不出凭据,这一百八十两,怕是站不住脚。”
黄枚被张希安的话问得一噎,但很快又梗起了脖子,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凭据?李家当官的做事,难道还会留下凭据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吗?我叔帮他们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蓝布包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带在身上。他将蓝布包重重地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大人您瞧!这是我叔生前记的账!里面记的都是他帮李家做事的明细,有了这个,还怕没有凭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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