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风雨红楼梦难安(2/2)
两人正坐着,就见宝玉掀帘进来。他刚从外面回来,棉袍上沾着灰,脸上带着倦容。看见宝钗,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宝姐姐也在。”宝钗站起来:“刚来看望林妹妹,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她说着,拿起食盒,又对黛玉道:“妹妹好生休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走后,屋里静了下来。宝玉坐在黛玉身边,见她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宝姐姐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黛玉摇摇头:“没有。”可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
宝玉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宝姐姐也是好意,她就是那样的人,说话直了些。”黛玉猛地抽回手:“在你眼里,她什么都是好的,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她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宝玉慌了,赶紧给她擦眼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想说些什么来解释,却发现自己越说越乱。他知道黛玉敏感,可宝钗说的也是实情,如今这光景,他们确实该为家里想想。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的亲事该缓一缓?”黛玉抬起泪眼望着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宝玉心里一疼,忙摇头:“不是!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不管府里怎么样,我只要你!”
他的话像一团火,瞬间驱散了黛玉心里的寒意。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和害怕都哭了出来。宝玉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知道,他和黛玉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纸沙沙响。宝玉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梅枝,忽然觉得,他和黛玉就像这梅枝上仅存的两个花苞,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场风雨。而宝钗,就像枝头那片还没掉落的残叶,看似无害,却总在不经意间,挡了他们的阳光。
第五折贾母力撑护双玉
词曰:
残烛犹能照满堂,高堂力挽免颓唐。明知前路多荆棘,偏向危途护幼秧。
暗把私藏充府库,明将狠话镇豺狼。纵然心血皆耗尽,也要留些暖给双凰。
贾母是在一个雪夜召集众人的。她穿着件石青缎子夹袄,头上戴着抹额,虽然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像寒冬里没被冻住的星星。荣庆堂里点了八盏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却照不散屋里的寒气。
“都坐下吧。”贾母指了指夫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低着头坐了。宝玉和黛玉挨着坐在最下首,手在袖子里紧紧攥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府里的事,我知道你们都急。”贾母喝了口茶,茶水在她嘴里漱了漱,又吐回茶盏里,“但急也没用,天塌不下来。政儿虽然被革了职,但咱们荣国府根基还在,只要大家一条心,总能挺过去。”
邢夫人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却被贾母一眼瞪了回去。“我已经让人把我那箱子金条当了,换了三万两银子,先把罚银缴了一部分,剩下的慢慢凑。”贾母看着账房先生,“库房里那些用不着的东西,也都清点一下,该当的当,该卖的卖,先把下人的月钱发了,别让人家戳咱们的脊梁骨。”
账房先生忙点头应是,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却怎么也打不散屋里的沉闷。
“还有一件事。”贾母忽然看向宝玉和黛玉,眼神柔和了些,“我已经跟钦天监的人算过了,三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就把宝玉和黛玉的亲事定了。彩礼不用多,意思意思就行,主要是让孩子们安心。”
这话一出,满屋子都静了。邢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王夫人抢先了:“老太太说得是,这时候定亲,也能让孩子们定定神。只是府里现在这个样子,怕是……”
“怕什么?”贾母打断她,“咱们荣国府再难,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彩礼我来出,就用我那对羊脂玉瓶,虽然被查抄的人拿去了,但我已经托人赎回来了,就当是我给黛玉的见面礼。”
黛玉的眼圈红了,刚要说话,就被贾母按住了手:“好孩子,别说什么。我知道你懂事,可这婚事,不能委屈了你。你嫁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宝玉的心里热乎乎的,他看着贾母花白的头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知道,老太太是在用自己的脸面和私产,为他和黛玉撑起一片天。
散了会后,贾母把宝玉和黛玉留下了。她从炕柜里取出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金镯子,上面錾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这是我当年嫁给你爷爷时,我娘给我的陪嫁。”贾母把镯子递给黛玉,“你拿着,就当是我给你的念想。”
黛玉接过镯子,入手沉甸甸的,上面还留着贾母的体温。她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老太太的恩情,黛玉永世不忘。”
贾母扶起她,叹了口气:“傻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我只盼着你们好好的,将来生儿育女,把咱们荣国府的香火传下去。”她又看着宝玉,眼神严肃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别总想着跟那些姐妹厮混,多学着管管家里的事,将来也好让黛玉有个依靠。”
宝玉重重地点头:“孙儿记住了。”他知道,老太太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从荣庆堂出来,雪又下了起来。黛玉把金镯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袖袋,挽着宝玉的手,一步一步往潇湘馆走。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紧紧挨着,像一对分不开的影子。
“你说,我们能像老太太说的那样,好好的吗?”黛玉轻声问,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宝玉握紧她的手:“能。”他的声音很坚定,“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月光照在雪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黛玉抬头看着宝玉的侧脸,忽然觉得,就算前面有再多的风雨,只要能这样牵着他的手,她就什么都不怕了。而贾母那盏在荣庆堂亮着的灯,就像黑夜里的一颗星,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第六折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词曰: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危又遇打头风。一波未平一波起,千苦还添万苦重。
病患床前愁未解,官书门外又来攻。可怜一对痴儿女,泪眼相对各西东。
定亲的日子定下来后,荣国府里总算有了点喜气。下人们脸上的笑多了些,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宝玉开始跟着账房先生学管账,虽然笨手笨脚,常常算错账,但他学得很认真,每天都忙到深夜。黛玉的身体也好了些,不再整日咳嗽,偶尔还会陪着贾母说说话,帮着绣些东西。
可这平静像水面上的浮萍,看着安稳,底下却暗流涌动。三月初,江南又传来消息,说是那个盐商在狱中翻供,咬出贾政当年不仅收了他的字画,还帮他包庇过一桩命案。顺天府尹再次派人来府里,这次不是查抄,而是直接把贾政带走了,说是要押解到江南去对质。
消息传来,王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贾母虽然强撑着,却也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连咳嗽都带了血。荣国府里像炸开了锅,下人们跑得更勤了,连一些老家人都开始偷偷收拾东西,准备跳槽。
宝玉正在账房算账,听见消息,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他疯了似的往外跑,想去顺天府拦人,却被赖大死死拉住:“二爷您不能去啊!这时候去就是自投罗网!老爷说了,让您好好照顾老太太和林姑娘,别冲动!”
宝玉挣不开,急得直跺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我爹怎么办?他被押到江南,还能活着回来吗?”赖大叹了口气,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黛玉是被紫鹃扶着来的。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显然是吓坏了。“宝玉,你别这样。”她走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得想办法,不能急。”
宝玉看着她,忽然觉得一阵无力。他想保护她,想保护这个家,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风雨,却飞不出去。
“我去找北静王。”宝玉猛地挣脱赖大,“就算跪死在他府门前,我也要让他想想办法!”他刚跑两步,就被黛玉拉住了。“别去。”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却异常坚定,“北静王要是能帮忙,早就帮了。你这样去,只会白白送命。”
“那我们怎么办?”宝玉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就眼睁睁看着我爹被抓走吗?”
黛玉没说话,只是拉着他往荣庆堂走。贾母正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佛珠,嘴唇动着,却念不出声来。看见他们进来,她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宝玉,黛玉,奶奶对不起你们。”
“老太太别这么说。”黛玉扶着她的手,“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可以去求贵妃娘娘,她在宫里,总能说上话的。”
贾母摇摇头:“没用的。宫里的消息传来,说娘娘也被牵连了,已经被禁足了。咱们荣国府,这次是真的完了。”
这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宝玉和黛玉的心上。他们互相看着,谁都没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傍晚时,宫里来了个太监,说是皇上有旨,荣国府涉嫌包庇罪犯,即日起查封府门,所有人员不得随意出入,等待发落。太监宣完旨,就带着人在府门上贴了封条,还留下几个侍卫看守。
荣国府彻底被封了。
宝玉和黛玉站在荣庆堂的台阶上,看着紧闭的府门,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夕阳的余晖照在封条上,把那两个红色的大字照得格外刺眼。远处传来侍卫的呵斥声,还有下人们低低的啜泣声。
“我们该怎么办?”黛玉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茫然。宝玉握紧她的手,手心全是汗:“我不知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没用。
夜幕慢慢降临,荣国府里一片漆黑,只有荣庆堂还亮着一盏灯,像一颗快要熄灭的星。贾母躺在炕上,呼吸微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贾政的名字。王夫人和邢夫人坐在地上,互相埋怨着,声音嘶哑。
宝玉和黛玉坐在角落里,手紧紧攥着,谁都没说话。黑暗中,他们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还有窗外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宝玉忽然觉得,这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们所有人都网在了里面,再也逃不出去。
他看着黛玉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脸苍白而脆弱,像一朵快要凋零的花。他忽然很害怕,怕自己保护不了她,怕他们的亲事,他们的未来,都像这荣国府一样,说没就没了。
第七折残烛微光映双影
词曰:
长夜漫漫何时旦,残灯一盏照愁颜。相拥无语泪先落,相对无言意自牵。
窗外寒霜侵骨冷,怀中暖意抵心宽。纵然前路皆黑暗,尚有微光在眼前。
被查封的荣国府像一座孤岛,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侍卫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府里的用度也开始紧张起来,连贾母的药都快断了。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整日里唉声叹气,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宝玉和黛玉搬到了潇湘馆,这里相对安静些,也离贾母的荣庆堂近,方便照看。紫鹃和袭人留了下来,还有几个忠心的老嬷嬷,一起打理着日常起居。虽然日子清苦,但几个人互相扶持着,倒也熬了下来。
这日夜里,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黛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咳嗽又犯了,咳得胸口发疼。宝玉坐在她身边,拿着帕子给她擦嘴,眉头锁得紧紧的。
“又不舒服了?”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心疼。黛玉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没事,老毛病了。”她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宝玉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用体温焐着:“会好起来的。”
他知道这话说得苍白,可他除了说这个,再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府里的药早就没了,他想去外面买,可侍卫不让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黛玉难受。
“宝玉,”黛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若是……若是咱们能出去,你想做什么?”宝玉想了想:“我想带你回苏州,去看看你家老宅的那株梅树,听说已经有一百年了。咱们就在那里住下来,种几亩地,养几只鸡,再也不管这荣国府的事了。”
黛玉笑了,眼里闪着泪光:“好啊。我还想在院子里种满菊花,秋天的时候,咱们就坐在菊花园里喝酒写诗,像从前在大观园里一样。”
“还要种上你最喜欢的潇湘竹,”宝玉补充道,“再搭个竹棚,夏天的时候,咱们就在棚下乘凉,听你弹琴。”
两人说着,仿佛真的置身于苏州的老宅里,那里没有风雨,没有查抄,只有满院的花草和彼此的笑脸。可窗外的雨声一落,这幻象就破了,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若是出不去呢?”黛玉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宝玉握紧她的手:“就算出不去,我也陪着你。咱们就在这潇湘馆里,守着彼此,也挺好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那方黛玉绣的帕子。帕子上的梅枝和蝴蝶已经有些褪色了,边角也磨破了,却是宝玉一直贴身带着的。“你看,”他把帕子放在黛玉手里,“只要这个还在,咱们就不会分开。”
黛玉摸着帕子上熟悉的针脚,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知道,宝玉说的是真的。不管将来怎么样,他都会陪着她。就像这帕子上的梅和蝶,就算经历了风雨,也依旧紧紧依偎在一起。
“我给你唱首歌吧。”黛玉忽然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轻轻哼起了小时候母亲教她的一首江南小调,调子软软的,像江南的春水。宝玉靠在床边,听着她的歌声,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药香,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
窗外的雨慢慢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帕子上,把那朵梅和那只蝶照得清清楚楚。宝玉看着黛玉熟睡的脸,在阳光下,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像一朵刚开的桃花。
他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心里暗暗发誓,不管将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她,守护这残烛微光下的一点温暖。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在这茫茫黑暗中,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