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石缝里长出的不是草,是名字(2/2)
就在这时,供台上的青铜灯焰猛地一颤,拉长了一道斜影,竟多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风静得可怕,空气中却悄然弥漫起一股陈年的松烟墨香。
那影子缓缓脱离墙面,化作一位青衣老妪,衣袂无声,仿佛从泛黄的卷宗中走出。
是蝶娘。
她形如青衣老妪,语带古调,目光落在其中一片嫩叶上。
“这‘张阿妹’,”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却没有触碰,只是虚虚一点,“我抄她名时,她正抱着饿死的弟弟啃树皮。我的笔录下‘流民,斩’三字,手抖了三下。”
蝶娘的眼中没有泪,却仿佛有万千星光在流转,明亮得惊人。
“她被记录,被遗忘,如今长在这里,才算……签了到。”
柳无咎站在一旁,目光死死锁住那片写着“王五,代母受刑”的叶子。
良久,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吞下了千斤悲愤。
忽然转身,大步走向屋后堆放建材的角落。
不多时,他抱着一捆新削的竹片回来,肩头还沾着未干的露水。
手中刻刀寒光一闪,对着叶脉上的名字,一笔一划,郑重地刻录在新竹片上。
刀锋切入竹肌,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低诉。
他将刻好的竹片一一插在破庙前的空地上,像是在种下一片小小的碑林。
孩子们见了,纷纷围拢过来。
小石头蹲在地上,看着赵十三的儿子捧来一捧黑乎乎的药渣,小声问:“我能写奶奶的名字吗?我记得一点点……”
“当然能!”赵家小子拍拍胸脯,“柳叔都写了,我们也得写!”
于是,几个孩子互相鼓劲,翻箱倒柜找材料——碎裂的陶片、削尖的木屑,用炭笔、用浆果的汁液,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还记得的、那些属于爷爷奶奶,甚至从未谋面的亲人的“苦名”,学着柳无咎的样子,插在泥土里。
当夜,风雨骤至。
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砸在庙宇的破瓦上,发出震耳的响声,像无数亡魂在屋顶叩问。
营地里的人们被惊醒,纷纷担心地望向庙前那片刚刚立起的“碑林”。
然而,当清晨雨歇,众人走出屋外时,却看到了奇迹般的一幕。
所有新立的竹碑、陶片、木屑,竟没有一块倒下。
雨水将它们洗刷得干干净净,那刻画其上的名字,仿佛被雨水浸染,颜色变得更深,如同血,渗入了竹木的纹理。
林宇走到那片碑林中央,将那枚承载七世记忆的晶石取出,指尖微颤。
晶石触地那一刻,竟传来熟悉的震颤,仿佛与地脉久别重逢。
他轻轻按在地脉之上。
一瞬间,整片布满裂缝的石基忽然泛起柔和的微光,如血脉苏醒。
所有石缝中的嫩芽,叶脉上的名字,逐一亮起,微光流转,如同一张遍布地下的、低语的星图之网。
供台前,桑榆忽然感到手中的骨针一震,竟不再受她控制,牵引着烬线,在空白的册页上自行穿行飞舞。
针起针落,快得只见残影,转眼间,一整页从未见过的名字便已绣成。
在名单的末尾,一行小字清晰地显现:“代笔:蝶娘”。
桑榆猛地抬头,只见蝶娘的身影已淡如青烟,即将消散在晨光里。
只留下一句悠远的话语,回荡在空寂的庙宇中。
“我缝完了最后一道赦令——剩下的,该你们,自己写了。”
当众人沉浸在碑林微光中时,林宇不经意低头,看见脚边湿润的泥土微微拱起。
一点嫩绿正奋力顶开碎石——新的一株幼苗,正缓缓舒展卷曲的叶尖。
他蹲下身,指尖轻抚那尚未成形的叶脉,雨水顺着叶缘滑落,冰凉而真实。
雨水洗涤下,初生的脉络隐约可见,既不成字,也不成名,只勾勒出一个弯曲的、悬而未决的弧度。
像一个刚刚提笔,还未落下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