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1/2)
醒来
京城。
康颜带着书童四九绕了大半个京城抵达忠勇侯府,这时才刚好入夜。
忠勇侯听门房说赵家那个外室子来拜见,原本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刚要叫回话的去说他不在,又想起什么似的,便问,“这小子提了什么贽礼来?”
当门房说是一把深海玄铁打造的宝剑时,花甲之年的忠勇侯却忽然虎躯一震,“既这小子如此有礼,本侯便勉力一见吧。”
而从大门进来,便是门岗就设了五处,每处皆要盘问一番,且这些仆从皆是穿着统一的服饰,端的是一个旧式豪门的派头。
而忠勇侯的前院大厅,灯火通明,光是墙角四个灯架上的红烛,少不得也大几十支了,更不肖提连廊上每隔三步便挂着一个指路的红灯笼。
在南梁,老百姓家里入了夜,多是用油灯照明。
油灯又分两种,穷人家用煤油灯,这个便宜,十文钱可以买一小罐,但却有个不好的地方,会有浓重的怪味。稍微殷实些的人家,多是用梧桐子榨的油,这样的油燃出来,会有一股子清香的味道。
而富贵人家则喜欢用蜡烛,倒也不是因为蜡烛就比桐油灯好上许多,而是因为一个“贵”字。
康颜自从来了京城,也出入过一些富贵人家,便是上回的晋王府,虽则假山园林、亭台楼阁忠勇侯府多有不及,然这十足的派头,却是忠勇侯府更甚一筹。
康颜心知肚明,这个忠勇侯,怕是并不是个“忠勇”的军中糙汉,而是个深谙权术的老狐貍。
果然,等康颜得以见到忠勇侯,在看到坐在上首的那个两眼放着精光的老头子,便知他的猜测没错,这是个不好糊弄的老油条。
再来回和忠勇侯打了好几个太极之后,康颜终于是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往后晚辈在京,还往侯爷多多关照。”
忠勇侯却是微微一眯眼,“康颜?或者说叫做赵紫颜?你想要借我的势,却是连一声外祖也不肯叫,这便是你的诚意?”
康颜淡然一笑,从容回道:“侯爷,晚辈不过是为了汉王前来走动。”
康颜说这话时,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但这话听去没问题,仔细一琢磨,却不是那么回事,这是康颜在告诉忠勇侯:我从没有打算当你的便宜外孙。
虽则自从赵怀仁死去,赵夫人找到了他母亲康司灵想要他认祖归宗,康司灵为了康颜的前程,早已经点头答应,两人早握手言和。
然康颜虽认了康司灵做母亲,却是没打算再认一堆不相干的亲戚。
忠勇侯一听,顿时对康颜高看了一眼,起初他还当这是个为了权势认贼作母的废物,没想到到还是有几分血性。
而对于汉王,忠勇侯瞥了一眼那柄油光程亮的宝剑,终究是别开脸,沉声道:“康小子,拿走你的剑,我忠勇侯府只做纯臣,从不参与党争。”
康颜却叫四九将宝剑挂在前厅的兵器架上,“侯爷,这宝剑不是甚贵重的东西,不过是晚辈初次上门带的见面礼,侯爷若不收下,下回晚辈却是再不敢上门。”
忠勇侯却是没再拒绝,但也再未提起汉王及党争一事。
出了忠勇侯,四九见康颜脸上依旧挂着淡笑,不由得道:“公子,你这宝剑没送出去,侯爷也没打算帮汉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康颜抿唇一笑,“四九,有时候看事不能只看表面。”
四九摸了摸脑袋,有些闹不懂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康颜道:“忠勇侯若是一心不参与党争,便不会手下今日的宝剑。”
四九道:“那他为何嘴上又如此说来?”
康颜道:“如今秦王虽已立案彻查,但并不是没有起复的可能。秦王舅父乃是兵部尚书张紫山,只要张紫山一日不倒台,秦王便永远都有登得大位的可能。而太子一党,更是前有太子外祖柱国大将军孙宏业的铁骑军,后有晋王的宁远军,看起来也是固若金汤。唯独汉王,看似闲云野鹤,不问朝政,实则是沽名钓誉,苦心孤诣,汉王差他们的不过是兵力罢了。忠勇侯作为两朝元老,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他自是也明白,自己对于汉王的作用。”
目前朝中的兵力,乃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一便是皇后父亲柱国大将军孙宏业的铁骑军以及同一派系的晋王的宁远军,其二便是秦王舅父兵部尚书张紫山控制的威远军,其三便是低调已久却宝刀未老的忠勇侯带领的镇西军。
见其他两派皆希冀着从龙之功,要说忠勇侯没有半分心动,康颜是不信的。
三更天已过,林芫端着方才喂了一半的药碗走到窗边,借着门外连廊上灯笼的火光往院子里觑去,不知何时鹅毛大雪又起,两日前那株含苞待放的梅树如今已凌寒而开。
林芫将窗户拉得开一些,丝丝沁鼻的香气传了进来。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林芫马上又将窗户关严实了,紧接着瞥了一眼床榻上的男子,依旧如傍晚那般眉头紧蹙,额头汗珠不停冒出。
林芫摇了摇头,卷起袖子从床前高凳上的铜盆里捞出一块绵帕,拧干后细细拭净陆湛额上的汗珠,见见他脖颈上的红疹似乎更红了,忙又拿出孙太医留下的药膏用木柄沾了,细细密密地给他涂了一层。
等做好这一切,她再度伸手往他额尖一探,却依旧滚烫如初,当即就便是低低一叹,“爷,你可千万要熬过来啊。”
我可不想伺候一个傻子。
我还想要报仇呢。
然陆湛却似乎像是能听到她声音似的,竟然闷闷地咳嗽了一声。
林芫以为是陆湛醒了,当即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爷,你醒了是么?”
然陆湛依旧禁闭着眸子,眉头似蹙未蹙,却是再未发出任何声响,仿若方才的咳嗽声是来自林芫的幻听一般。
林芫失力地又坐回床榻边缘,低低地咕哝,“爷,你不是平定东夷的大将军么,这点小小的瘟疫一定难不倒你的,对不对?”
“林姑娘,你也辛苦了,出来吃碗面,洒家替你一阵。”朱时茂端着一碗牛肉面进来,这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食材做的,一同带来的还有从水路过来的十艘船的药材。
林芫垂眸,摸了下肚子,自午后她便不曾进食,如今的确也饿了,于是绕过屏风,来到外边的方桌前,坐在凳子上低头吃面。
牛肉炖的软烂入味,面条根根分明,汤也是大骨熬制了许久的浓汤。
实在是好味道!
可是一想到,接下来,她报仇无门,亦或是一辈子只能侍候一个傻子,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擡起空出的左手,用手背往上擦拭着泪珠,寻常清凌凌的眸子里此刻蒙上了一层暗色。
她不甘心。
她生来从未害过人,一直与人为善,为何会有如此这般的命运?
自小与亲生父母分别,在养父母家从小不能上桌吃饭,临到十岁被养父母以百两银子卖去瘦马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生出半分的怨怼之心。
可为何,昭昭和世珍那样好的人,会因为一个毒妇丧命?
可为何,她不过是想要向恶人报仇雪恨,却犹如登天一般艰难?
林芫哽咽地吞下一口面条,接着泪珠又涌了出来,她依旧擡起手背拭泪,却被出去换水的朱时茂瞧见。
他顿步到林芫面前,忽然扬高了声音,尖锐地呵斥道:“林芫,爷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在这里嚎丧。”
林芫知道朱总管骂她也是因为担心陆湛,因而并未动气,而是吸了吸鼻子,擡起下巴,将延伸到眼角的泪意憋了回去,“朱总管,你说得对,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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