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鹰落潘帕斯·尘劫惊弦(1/2)
心思电转间,韩毅立刻调整了面部表情和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既不失礼貌又保持距离,
“谢谢黎秘书关心,好多了。嗯……你说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天气,这个季节真是夏天?”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顺着之前聊阿根廷的内容往下问,显得自己在认真听讲。
黎媛虽然觉得韩毅的表情变化有那么一丝丝的生硬,但也不疑有他,以为他还在适应飞行,便饶有兴致地继续分享她关于阿根廷气候的知识储备,
“这个季节啊,南半球是夏天,布宜诺斯艾利斯是温带气候,海洋性特征明显,现在过去的话……”
她兴致勃勃地介绍起当地的气温、湿度甚至旅游小贴士……
前方头等舱座椅上,锃亮的光头靠枕动了动。
雄小鸽无声地咧了咧嘴,伸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脑袋。
哪怕代表团里个个都是位高权重之人现在都齐刷刷的坐在经济舱里,但对雄爷来说,也没啥压力。
作为四九城很有面的商界大佬,他坐经济舱才是不正常的好吧!
后面少男少女间那种细微的互动、青春期特有的别扭试探、夹杂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的气氛,一丝不落地飘进他敏锐的耳朵里。
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羡慕,悄悄爬上心头。
这种纯粹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活力,以及那种对未来带着未知探索的巨大兴奋感,是他这种早已在商海诡谲风云、政界暗流涌动中摸爬滚打浸透了的老江湖,再也难以找回的心境。
有人说,少年郎的梦想是金粉做的,闪闪发光却不染尘埃;而成年人的梦想是黄铜做的,沉甸甸地坠在现实中磨砺生锈。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一句早已尘封在记忆角落的诗句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雄小鸽自嘲地无声笑了笑。
春风?
那不过是时间这把无情刻刀的抚慰剂罢了。
它何曾真正怜惜过哪一朵花的凋零?
它只负责一季又一季地吹开新的花苞,冷酷地将老去的花瓣扫入泥土。
空乘推着饮料车走近。
雄小鸽伸手要了一杯冰啤酒,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片刻的刺激和短暂的麻痹。
他微眯着眼,余光瞥见斜前方那个戴着耳机、正兴奋地浏览旅行攻略的年轻人,手指在图册上滑动,充满了对未知目的地的热忱。
这画面像一个钩子,瞬间将他带回二十五年前,那个在南方的酷暑里,和两个同样赤手空拳的兄弟挤在租来的小办公室里,彻夜讨论着第一个商业计划书的夏夜。
那时风扇吱呀作响,汗水浸透衬衫,可三个年轻胸膛里跳动的,是比啤酒泡更雀跃的希望。
他将酒杯放在扶手处,然后戴上了隔音耳塞,将座椅直接调平,拉上毛毯缓缓闭上了眼睛。
‘莫嗔晓月难酲梦,把盏之人不少年。’
(注:此处化用“莫嗔老僧只醉眠,明朝更有明朝愁”诗意)
他在心底无声地念道,带着一丝阅尽繁华后的疲惫沧桑与无法回头只能向前的决绝。
少年的梦想盛在粗瓷碗里,也敢与日月碰杯;而今的金杯玉盏盛着黄铜般沉重的期许,只衬得晓月凉薄。
这“少”字,何止是年岁,更是那份一往无前、信自己胜过信天命的豪气啊。
年少时把酒言欢不知愁滋味的日子,早已如过眼云烟,一去不返。
短暂的感慨和一丝羡慕,如同烈酒入喉后的回甘,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更加清醒、更加冷峻的现实感。
他强迫自己进入休息状态,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力量。
……
漫长的飞行在引擎的持续嗡鸣中流逝。
燕京是没有直达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航班的,飞机需要在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中转。
这已经是最快的法子,但即使如此,整个航程也需要29小时。
当空乘甜美的声音提示即将降落马德里时,黎媛早已迫不及待地趴在舷窗边,贪婪地看着下方那座在欧洲文学与历史上光芒璀璨的城市轮廓。
“太可惜了!”
黎媛看着手表,对着刚从洗手间回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韩毅跺了跺脚,
“只有3小时40分钟!我们还在T4S航站楼!连进城闻闻马德里风的边儿都摸不到!”
她指着远处那些看不见的古建筑,眼里满是向往和遗憾,“那些教堂、王宫、弗拉明戈…这次连张照片都拍不着!”
韩毅勉强笑了笑,他对马德里的向往远不如对尽快平稳落地的渴望,
“安全最重要,黎秘书。下次…下次有机会再来。”
“叫我黎媛姐或者姐姐!”
黎媛眼睛一瞪,带着几分亲昵的命令,“序年齿,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在代表团里我们是搭档,又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兵,别那么生分。
记住了啊,以后叫……姐姐!”
她看着韩毅局促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下了飞机,走在人流如织的转机大厅,黎媛还是不死心,拖着明显兴致不高的韩毅在巨大无比的航站楼里穿梭。
璀璨的免税店橱窗琳琅满目,奢侈品的Logo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黎媛驻足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目光扫过橱窗里模特身上价值不菲的高级套装。
那是一件剪裁流畅的羊绒大衣,细腻的质感在灯光下流淌着昂贵的光泽,仿佛隔绝了尘世所有的琐碎与狼狈。
仅仅一颗作为点缀的琥珀色树脂纽扣,其精巧繁复的花纹,就足以抵过她一身行头。
又落在了镜中的自己身上:
一身整洁利落的职业装,虽不廉价,但与那些精心裁剪的华服相比,依旧带着清晰的、奋斗中的年轻人印记。
她看着镜中人眼中的光芒——那是被山风打磨过的坚韧,是对广阔世界无法抑制的好奇,是挣脱某种桎梏后的隐隐野心。
刘蒙蒙那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当秘书近水楼台”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仿佛瞬间又听到了茶水间那几个女职员压低声音的窃笑,
“……听说了吗?之前那个谁……不就是……才飞上枝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扎在皮肤的隐秘处。
镜中黎媛的嘴角,极轻微地撇了撇。
秘书?
董事长的秘书?
黎媛在心里轻哼一声。
这个位置的名声,因为那个‘专吃窝边草’的坏家伙,早已变得暧昧不清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处境。
她并不想,也不屑于成为吴楚之后宫的预备役之一。
她对那个复杂的关系网没有兴趣,对未来伴侣的憧憬,是建立在平等、尊重和共同奋斗的基础上的。
她渴望的是棋逢对手的交流,是彼此支撑着攀登各自事业高峰的坚定力量;
是即使疲惫归来,也能为对方眼中仍然燃烧的理想火光而由衷骄傲的默契;
而不是一方仰望另一方,在物质包裹下被逐渐消磨掉名字和光亮的附庸。
背着一个潜在“预备役”的名号?
那她还怎么嫁人?
怎么在职场真正立足?
萌萌猪……她在心里对好闺蜜说着,这次任务回去,我一定跟你好好谈谈!
那个‘董事长秘书’的位置,我真的很感激你和大狼狗的器重,但……真的不适合我了。
如果公司需要我,可以让我做总裁办公室助理、项目协调专员,或者其他名正言顺、不带暧昧影子的职位都好!
秘书该做的核心工作,姜素素姐她们早就帮老板分掉了,我这个名头下的秘书,干的都不是秘书的活,何必徒增烦恼?
镜中的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决,仿佛划下了一道清晰的边界。
“走了走了,小毅!”
黎媛甩了甩头,把这些思绪暂时抛开,恢复了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招呼着韩毅,
“时间不多,我们去看看转机口,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姐姐请客!”
黎媛的大方,让韩毅也是有些无奈。
飞机上听黎媛说,她大学这三年多,在学校里光奖学金都拿了快20万了。
特么的在燕大居然读书可以挣钱……
早知道,当年再狠一点考燕大啊!
马德里短暂的停留,更像是一次身份的确认之旅。
黎媛在脑海里划清了她自己与吴楚之的潜在“暧昧”线,并强行将她和韩毅的关系拉近成了“搭档姐弟”。
她又不是傻子,在大学里面她又不是缺人追的,韩毅对她的那种淡淡的疏离,她又不是感觉不到。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挺自在的。
现在的她,也没谈恋爱的想法。
家里的那个情况,在将妹妹们供出来前,谈婚论嫁就是完全的不负责任了。
果核科技的前景肉眼可见的光明,吴楚之和刘蒙蒙两口子也不可能亏待自己,晋升通道上自己非常有优势。
所以,不趁着公司的快速发展时期努力往上爬,等黄花菜凉了再来努力?
男人……只会影响姐这个独立女性的成长之路!
当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航班再次轰鸣着冲上云霄时,韩毅似乎也适应了些,至少不再死死抠着扶手,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黎媛则靠着舷窗,望着下方浩瀚的云海和大西洋的深蓝,思绪早已飞向了南美那片未知而充满浪漫想象的土地。
……
当地时间2002年1月9日下午一点。
布宜诺斯艾利斯埃塞萨皮斯塔里尼部长国际机场。巨大的飞机带着沉重的轰鸣,终于稳稳接触到了南美的土地。
当广播中“欢迎来到阿根廷”的甜美西班牙语响起时,黎媛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布宜诺斯艾利斯!
这个由西班牙语中“BueosAires”(好空气/美好气息)命名的城市!
承载着《马丁·菲耶罗》的草原悲歌,激荡着《阿根廷别为我哭泣》的旋律!
她的文学之梦,她的西语之魂,似乎都在这一刻要拥抱现实。
然而,这份兴奋刚刚涌起,就被机场内弥漫的另一种气氛迅速冲淡了。
取行李的大厅里,人群并不像想象中熙熙攘攘,反而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躁。
不少人神色凝重,目光频频瞟向大厅墙上悬挂的电视屏幕。
代表团的成员们,特别是王海涛行长一行,也停下了脚步,神情严肃地看向那些滚动播放的新闻画面。
“怎么回事?”
韩毅低声问黎媛,他完全听不懂那快速流淌的西班牙语播报。
黎媛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眉头渐渐蹙紧,眼中兴奋的光芒被凝重取代。
她快速地为韩毅翻译:
“电视里在说…阿根廷要贬值比索,准备发债偿还地方银行和一些国内投资者的债务。
外国的投资协会——就是那些借钱给阿根廷政府的国际机构——发出警告了!”
她的语速加快,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们说:‘所有债权人都是平等的!
如果阿根廷继续采取这种差别对待的偿债标准,搞双重标准,他们会把阿根廷政府告上法庭!’”
“…昨天,一个叫纽约阿根廷债权人委员会的组织,已经给阿根廷的经济部长莱尼科夫写了信。
信里说,在把阿根廷告上法庭之前,他们会给点时间,要求阿根廷政府立刻取消这种对国内投资人偏袒的政策,重新研究一个全新的、对所有人都公平的债务重组计划。”
“他们认为!”
黎媛的声音带着翻译者的惊愕,“阿根廷政府必须停止用宝贵的钱去偿还那些地方银行的欠款和给国内投资者的好处,这样才能准备好更多的现金,对所有债权人进行‘公平’的分配。
他们还说上个月阿根廷搞的那个债务掉期计划,‘就违反了公平竞争原则’,是‘对国际投资者的一种歧视’!”
“……信里还说,他们拿到确切消息了,阿根廷准备在这周二也就是明天,向一些国际银行偿还13.5亿美元的债务!”
黎媛的语气带上了嘲讽,“在所有人都应该被平等对待的前提下,阿政府这么做,显然是无视了债权人协会各方的权益!”
“……最后,他们说:‘我们担心,这将导致投资者因为不满而最终将阿根廷政府告上法庭。尽管我们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黎媛顿了顿,强调道,“但是!‘他们有权力这样做!’”
就在黎媛翻译的同时,韩毅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的行李转盘旁,一个西装革履、提着精致公文包的阿根廷男人,在听到电视里“发债”、“诉讼”等关键字眼时,原本挺直的背脊瞬间像被抽走了骨头,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行李车上,发出一声压抑而绝望的低吼。
更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哭泣,她身边散落着的,似乎是刚被慌乱掉落的手提包。
整个取行李大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带着末日来临前的恐慌和无力。
“……还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从上周末就派了特别小组来这里了,说是来跟新政府讨论新的经济复苏计划……
IMF的发言人说他们周二就要回华盛顿,这次来主要是听新政府的计划,了解情况,不是来讨论新贷款的。
……阿美莉卡财政部的官员也出来说话了,强调阿根廷必须和IMF紧密合作,找出恢复经济的最佳方案……”
黎媛翻译完,和韩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哪里是报道新闻?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施压和战争宣言!
那些华尔街的金融巨鳄们,正挥舞着法律和资本的大棒,逼阿根廷就范!
韩毅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九龙山庄那晚吴楚之冰冷的话语:“……华尔街只知奎森特基金初始资金……
债权人‘外国投资协会’的公开警告函将于1月8日凌晨发布……还准备了跨国诉讼律师团……企图通过‘三方监管机制’接管……困住我们的利润……”
恩公预判的一切,正分毫不差地上演!
就在此时,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王海涛行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短暂、冰冷而讽刺的弧度。
他侧身对自己的秘书低声吩咐了一句。
机场的噪音很大,韩毅他们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句“华国愿提供紧急双边货币互换……”
模糊的开头还是飘了过来,后面接上的“……但需要他们用矿产开采权质押”则异常清晰!
王行长的语气,透着一种洞悉一切、直抵核心的交易感。
韩毅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吴楚之说的“抄底关键战略性矿藏”、“萨尔塔省‘锂三角’核心区域的卤水锂矿床”。
恩公计划的关键一环——资源掠夺,在国家层面的更大棋局上,似乎正在落子!
巨大的行李转盘开始运转,发出单调的摩擦声。
取了行李,代表团一行人沉默地走向出口。
那沉重的拉杆箱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似乎也带上了风暴欲来的沉重。
……
机场外,代表团租用的大巴早已等候。
但驶出机场区域不久,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座传奇城市的真容,就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闯入了两个年轻人的眼帘。
道路拥堵异常。
并非车多,而是人潮!
愤怒的人群举着标语,喊着口号,堵塞了多条道路。
标语上涂抹着大大的字迹,写着诸如:
“NoalCorralito!”(反对冻结存款!)
“Fuerapolítisrruptos!”(腐败政客滚蛋!)
“Quereostrabajo!”(我们要工作!)。
口号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与愤怒的拳头一起挥舞。
防爆警察如临大敌,手持盾牌和警棍,构筑起一道脆弱的警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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