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述律平的愤怒(2/2)
一进入王帐,屏退左右,耶律德光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一把抓住顾远的手臂,俊朗的脸上满是焦灼和恐惧,声音都在发颤:“远兄!你终于来了!大事不好!万分危急!还有五日!只剩五天王庭大会就要召开!七大部的人已经串联好了,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逼父汗退位!父汗他……他这几日沉默寡言,态度晦暗不明!我额吉(述律平)已经调集了所有能调动的五万精锐,陈兵在外,扬言若大会结果不利,便立刻鱼死网破,挥军攻打七大部营地!远兄!你也看到了!刚才品部就敢如此嚣张!这只是冰山一角!七大部加起来超过七万兵马啊!一旦打起来,炭山就是一片尸山血海!我契丹数十年积累的元气将毁于一旦!别说建国了!恐怕立刻就要分崩离析,退回比涅里可汗时代更混乱的局面!甚至……甚至可能被渤海、室韦趁虚而入!亡族灭种啊!”
耶律德光越说越激动,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巨大恐惧。他毕竟还年轻,面对这等惊天巨变,已近乎崩溃边缘。
顾远反手用力握住耶律德光的手臂,目光沉稳如磐石,声音低沉而有力:“殿下!冷静!越是危急,越不能自乱阵脚!大汗此刻沉默,未必是束手无策,或许……另有深意?”他适时地引导着。
“深意?”耶律德光茫然。“对!”顾远点头,“大汗雄才大略,岂会甘心受制于人?殿下,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制止述律平大人的军事行动!一旦刀兵先动,无论胜负,我们都将彻底失去大义名分,成为众矢之的!请殿下立刻带我去见述律平大人!我有要事禀报!”
耶律德光此刻已方寸大乱,将顾远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闻言立刻点头:“好!好!我们这就去!我只带两百亲卫,远兄你也……”“墨罕,点一百赤磷卫随行!金先生,银兰,铁狼,你们随我同去!”顾远立刻下令,行动果决。
一行人再次上马,在耶律德光亲卫的引领下,朝着述律平大军驻扎的方向疾驰而去。沿途关卡看到是耶律德光王子亲自带队,无人敢拦。
述律平的营地更是戒备森严,杀气冲天。五万精锐带来的压迫感,远非耶律德光那小营地可比。听到儿子禀报顾远率部前来助阵,正在帐内焦躁踱步的述律平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快!快请他进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是绝境中看到援兵的急切。对于顾远,她的感情是复杂的。忌惮其才,欣赏其能,更感激其数次在关键时刻(尤其是913年行宫保卫战)站在自己和儿子一边。此刻顾远的到来,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顾远快步走入王帐。帐内灯火通明,述律平一身戎装,端坐主位,虽已年过四旬,但眉宇间的英气和狠戾丝毫不减,只是此刻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臣顾远,参见述律平大人!”顾远依礼参拜,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左贤王不必多礼!快请起!”述律平虚扶一下,迫不及待地问道,“听闻左贤王星夜来援,本后心甚慰!如今局势想必你也清楚,不知左贤王有何高见,可解此危局?”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顾远,带着极大的期待。
顾远起身,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神色凝重道:“回大人,局势臣一路看来,已了然于胸。确已到了千钧一发之境地!臣斗胆,敢问大人,此番调集大军,陈兵于此,最终所欲为何?所求者何?”
述律平眉头微微一皱。她不想透露自己内心深处对权力和儿子未来的极致渴望,更不愿在一个臣子面前显得被动。她沉吟片刻,选择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语气带着愤懑:“左贤王何出此问?难道看不出来吗?大汗征战归来,未得喘息,便被七大部以卑劣手段‘遮道劫持’,夺其权柄,此乃奇耻大辱,更是公然反叛!本后调兵,乃是为护卫大汗,清君侧,诛奸佞,正国体!有何不妥?”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被质疑的不悦。
顾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和“愤慨”交织的表情,仿佛被述律平的“大义”所感染,他猛地抱拳,声音“激动”地说道:“大人明鉴!臣愚钝!臣之所以闻讯后,立刻率领部族能战之精锐八成前来,正是感念大汗与大人知遇之恩!誓死拥护大汗,辅佐大人成就伟业,扫平奸佞!凡有敢犯大汗天威者,臣必率部与之血战到底,虽死不辞!”
他先表了一番“忠心”,将述律平捧到了“正义”的制高点上,然后话锋一转,露出“困惑”和“担忧”之色:“只是……只是恕臣愚鲁,久在军旅,于政事一道颇为驽钝,无法全然洞悉奸佞小人之险恶阴谋。臣方才冒昧发问,实是想请教大人,当下七大部联合反叛,他们打出的……是何旗号?总不会公然宣称就是要造反吧?若知其旗号,或可寻其破绽,对症下药?”
这番话说得极其“诚恳”,既表明了自己“武将”缺乏政治头脑的地位,又显示了对述律平的“尊重”和“依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引导述律平自己说出“恢复旧制”这个核心矛盾点。
述律平果然被顾远这番刻意装出的耿直的表态和虚心求教的姿态所取悦,戒备心稍稍放松,冷哼一声道:“他们?还能有什么新鲜花样!不过是老调重弹,打着‘维护祖制’,‘恢复旧的可汗选举制度’的旗号,行那‘遮道劫持’的卑劣之事!妄图以此蛊惑人心,真是可恶至极!”她越说越气,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
“恢复旧制……选举……”顾远立刻顺着她的话,故作沉思状,眉头紧锁,仿佛在极力思考。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述律平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顾远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种绞尽脑汁后豁然开朗的光芒,带着一种狠厉和决绝,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大人!臣有一计!或可破此僵局,一举粉碎叛军阴谋!”
述律平闻言大喜,身体都不由自主前倾:“哦?快讲!”耶律德光也紧张地看了过来。
顾远深吸一口气,开始“献计”。他首先详细分析了双方兵力对比、地形优劣来显示出他卓越的军事才能,然后提出了一个极其精妙却阴损毒辣到极致的作战计划:
“……大人可派一死士,诈降于品部(他特意点了刚才拦截他的品部),散播谣言,称楮特部与乌隗部已暗中与大汗达成协议,将在大会前夜倒戈……待其内部猜疑一起,我军主力趁夜分三路,突袭品部、涅剌部、突吕不部营地!同时,派精锐小队,携带染了瘟疫(他刻意强调)的死牛死羊,投入乙室部的水源地上游!不出数日,叛军必军心大乱,战力锐减!届时大人亲率铁骑中央突破,臣愿为先锋,直取叛军首领大帐!必能一战定乾坤!”
这个计划,军事上堪称冒险却极度阴损,甚至有些步骤显示出了顾远用兵的狠辣和奇诡。但政治上,简直是自杀!大规模使用瘟疫战术,屠杀同胞,离间部落……这根本不是平叛,这是要拉着整个契丹一起下地狱!就算赢了,阿保机和述律平也将彻底失去所有部落的民心,背上“阎王”、“恶魔”的骂名,永世不得翻身!契丹也必然元气大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果然,述律平听着听着,脸上的喜色迅速褪去,变得惊愕,继而铁青,最后化为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一丝恐惧!她猛地打断顾远,声音尖利:“住口!顾远!此计绝不可行!”
顾远立刻露出“错愕”和“委屈”的表情:“大人?此计虽险,却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取胜之法啊!叛军势大,若不……”
“取胜?就算胜了又如何?!”述律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远,几乎是厉声呵斥,“死伤如此惨重!更是用此等……此等伤天害理之法!长生天都会降下惩罚!各部牧民会如何看待我们?他们会觉得那些叛军是在维护祖制,而我们才是真正的刽子手!是恶魔!你这不是在帮大汗,你是在彻底毁了大汗的基业!毁了我契丹的国运!”
她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顾远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审视:“左贤王!你献此毒计,究竟是真心为大汗着想,还是……还是觉得本后一介女流,可欺瞒哄骗?!嗯?!”
这一刻,帐内气氛降至冰点!耶律德光也吓得脸色发白,看看母亲,又看看顾远,不知所措。
顾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立刻“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脸上露出“惶恐万分”、“百口莫辩”的委屈和“忠臣被疑”的悲愤,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表演得淋漓尽致:“大人明鉴!臣……臣死一万次也不敢对大汗、对大人有二心啊!此计……此计确实是臣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取胜的办法了!”他抬起头,眼神“真挚”甚至带着点“愚蠢的固执”:“大人!契丹八部,如今七部联合反叛!台面上大军就超过七万!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势力观望!我军虽精锐,也只有五万!强弱悬殊!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胜者王侯败者贼!臣……臣只是不想输啊!臣更不想死!”
他就是要流露出贪生怕死的一面,立下政治白痴的人设,然后话锋一转,再次“表忠心”,语气“激动”而“悲壮”:“大人!您想想!我顾远为何当初在汗庭,甘冒奇险,以那般酷烈手段处死滑哥?为何在平定剌葛之乱时冲锋陷阵?正是因为大汗知遇之恩!是因为大汗要建立不世功业!我顾远认定的汗,只有一个!永远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阿保机大汗!今日若败了,大汗身败名裂,我顾远情愿陪着大汗战死沙场,以报知遇之恩!绝无怨言!”
他这番话,先是示弱怕死,再表忠心,只认阿保机,最后表态愿同生共死,塑造耿直武夫形象,层层递进,巧妙地将自己“毒计”的动机归结于“愚忠”、“急躁”和“军事上的不择手段”,彻底洗脱了“别有用心”的嫌疑。
果然,述律平听完,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看着跪在面前、一脸“委屈惶恐”却又“倔强忠心”的顾远,心中的怀疑去了大半,反而生出一种“此人虽手段狠辣莽撞,但确是一把锋利且忠心的刀”的感觉。尤其是在当前无人可用的窘境下,这样一把“只知道听命令砍人”的快刀,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罢了……你起来吧。本后知道你的忠心了。只是……此计太过酷烈,有伤天和,更失人心,绝非良策。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像是在问顾远,又像是在问自己,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焦虑。
顾远心中冷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述律平自己已经彻底否定了武力解决的道路,并且对他的“政治低能”放下了戒心。接下来,该是如何引导她和旁边的耶律德光走向“釜底抽薪”之策的时候了。他缓缓站起身,垂首而立,扮演好一个“苦无良策”的忠臣模样,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准备着下一步的引导。而耶律德光看向顾远的眼神,在经历了刚才的惊吓后,反而多了几分依赖和信任——至少,顾远这个臣子是绝对忠的,虽然脑子有点“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