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毒牙暗藏(1/2)
炭山王庭,旌旗蔽日,牛皮大帐如连绵山丘,拱卫着中央最为宏伟的可汗金帐。时值915年秋,契丹八部权贵齐聚,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马奶酒的醇烈,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紧绷的气息——权力更迭前夕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欢呼与喧闹如同浮在表面的泡沫,底下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顾远按着腰间的弯刀,身披述律平特赐的亮银锁子甲,矗立在距离金帐约百步的一处矮坡上。他身后,是墨罕与何佳俊一左一右,如同沉默的山岩。再往后,是他带来的麾下最为核心的力量——赤磷卫与百兽部的力量。他们甲胄鲜明,队列森严,与周围那些虽彪悍却略显散漫的部族战士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这股本应令人胆寒的力量,此刻却像被套上了枷锁的猛虎。
述律平的委以重任,实则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名义上,他辅助阿保机的一名亲信将领,统辖包括述律平嫡系、阿保机部精锐以及他自家兵马在内的一万人:“负责王庭大会秩序与军队震慑”。听起来权势煊赫,实则步步杀机。那个被派来辅助他的阿保机亲信,名叫耶律斜轸,是个对阿保机绝对忠诚、却对顾远这等“外人”充满警惕的悍将。明为副手,实为监军,一举一动皆在其耳目之下。这“维持秩序”的差事,更是烫手山芋,七大部族骄兵悍将云集,任何冲突摩擦,首当其冲的便是他顾远。做好了,是分内之事,功劳大半被耶律斜轸和其背后的述律平、阿保机占去;做坏了,或是与各部结下仇怨,那便是他顾远无能或怀有二心,正好给了那“老母狼”清算的借口。
“死老母狗,毒计连环!”顾远心中早已将述律平咒骂了千百遍,但脸上却如古井无波,唯有眼底深处,一丝寒芒流转,计算着每一步的得失与风险。他低声对身旁的墨罕吩咐:“老墨,告诉兄弟们,收起爪牙,暂敛锋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与各部起冲突,尤其是七大部的人。忍一时之气,方有日后图谋。”
墨罕沉声应诺,虬结的肌肉因压抑而微微颤抖,他深知少主处境之艰。何佳俊则更显阴沉,他擅长的是阴影中的行动,这等摆在明处的阳谋对峙,让他感到不适,却也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如同一只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
顾远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与各部首领寒暄的耶律斜轸,那家伙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眼神却不时瞟向自己这边,带着审视与轻蔑。顾远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恭顺与疲惫,仿佛已不堪重负。
他想起出发前对银兰和森特勒的承诺。银兰,那个如同草原上最坚韧蒲草般的女子,为了他的大局,毫无怨言地推迟了期盼已久的婚礼。森特勒,忠诚的赤磷卫小伙子,更是掷地有声地表示愿为少主赴汤蹈火。这份信任与托付,沉甸甸地压在顾远心头,让他更坚定了必须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的决心。“委屈只是暂时的,”他当时对二人说,“待炭山事了,我必为你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只是,这“炭山事了”,背后蕴藏着多少腥风血雨,连他自己也难以预料。
两天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喧闹与平静交织中度过。王庭大会终于正式开启。
金帐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各部酋长、贵族分列两旁,上首原本属于耶律阿保机的汗位,此刻空空荡荡。阿保机与述律平、耶律倍、耶律德光一同坐在左侧首席,面色沉静,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与锋芒,却显示着他绝非甘于俯首之辈。七大部的首领们则趾高气扬,尤其是品部、乙室部等几个实力最强的部族头人,看向阿保机一家的目光充满了挑衅与得意。
会议伊始,便是唇枪舌剑。以迭剌部夷离堇耶律勒不哥为首,七大部联合发难,痛斥阿保机南征北战,穷兵黩武,损了契丹元气,更指责他效仿汉制,设立宫卫,专权独断,破坏了契丹传统的部落联盟议事规则。他们要求恢复古老的“三年一代”的可汗选举制度,逼阿保机交出象征汗权的旗鼓。
述律平率先反击,她言辞犀利,条分缕析,指出正是阿保机的改革与征战,才让契丹摆脱了昔日受周边势力欺凌的窘境,拥有了今日的强盛。耶律倍引经据典,以汉人史书为例,论证集权之于大国的重要性。耶律德光则更直接,怒斥七大部忘恩负义,在阿保机率军在外时为契丹开疆拓土时,他们却在背后捅刀子。
然而,势比人强。七大部联合起来的实力远超阿保机目前所能掌控的力量。帐外,他们带来的亲卫军队数量远胜于顾远所部“维持秩序”的人马。帐内,支持阿保机的部族寥寥无几,大多选择了沉默或观望。争吵持续了整整一日,阿保机一方虽据理力争,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阿保机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疲惫,更隐藏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算计。他抬手制止了还要争辩的述律平和儿子们,目光扫过耶律滑哥等人,缓缓起身:“罢了!既然诸位皆认为我耶律阿保机已不配为汗,继续恋栈,徒伤我契丹元气。”他解下腰间的佩刀,连同案几上的旗鼓令信,缓缓推向前方。“这汗位,我交出来便是。”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七大部首领们压抑不住的欢呼与得意之色。耶律勒不哥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把抓过了象征权力的旗鼓,脸上尽是胜利者的笑容。
阿保机紧接着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在可汗之位九年,收纳了许多汉人,也深知汉地富庶。如今既已不是可汗,我想自己领一部,去往汉城安置,专治汉人事务,为我契丹积蓄钱粮人口,不知诸位可否应允?”
耶律勒不哥等人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见阿保机如此识相,只求一部之地,且是去管理那些他们并不太看得上眼的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爽快地答应了。在他们看来,失去了汗位和大部分军队的阿保机,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去汉城那种地方,翻不起什么大浪。却不知,这正中了阿保机、述律平以及顾远早已商定的“以退为进”之策。汉城地处要冲,且汉人工匠、财富聚集,正是东山再起的绝佳基地。
接下来的程序便是选举新汗。在耶律勒不哥等人的操纵下,品部首领耶律勒不哥成功被推上了汗位。新汗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清洗阿保机的旧部,安插自己的亲信。
矛头很快便指向了顾远。新汗倨傲地宣布:“左贤王顾远,祖母本是外族,有着外族血,虽此前多有功勋,然今时不同往日。即日起,削去左贤王封号,降为汉城参领,协助……前可汗管理汉人事宜。”这不仅是贬黜,更是赤裸裸的羞辱他是杂种,将顾远打回原形,并置于阿保机的直接管辖下,意图明显——既削弱顾远,有让他去和阿保机在一块,也算是对阿保机的一种牵制。
这还没完。新汗似乎觉得羞辱得还不够,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恶意,目光落在顾远身上,笑道:“素闻顾参领之妻托娅,乃是草原上一朵难得的格桑花,美貌贤惠。本汗新立,乃契丹盛事,不如请顾参领将夫人接来王庭,为本新汗奉茶庆贺,也让诸位首领一睹芳容,如何?”帐内顿时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和附和声。这已不是简单的挑衅,而是对顾远底线的践踏,带着强烈的侮辱与威胁意味。
一瞬间,顾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握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这才勉强压制住当场拔刀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奈,甚至带着几分卑微,躬身道:“大汗厚爱,顾远感激不尽!只是……只是拙荆托娅,自幼体弱,近年来更是染了怪疾,缠绵病榻。臣心忧如焚,已派人带她前往渤海国寻觅名医。如今她病体支离,远在渤海国,实在不宜长途跋涉,更恐病容冲撞了大汗与各位贵人的喜庆。待她病情稍愈,臣必定亲自携她前来,向大汗奉茶请罪!”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因妻子病重而忧心忡忡、又因无法满足大汗要求而惶恐不安的臣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帐内哄笑声渐歇,一些原本看热闹的首领也觉得新汗此举有些过分,看向顾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同情,甚至有人出言劝解:“大汗,既然顾参领妻子有病,就算了罢。”
新汗耶律勒不哥皱了皱眉,他本想进一步激怒顾远,最好能逼他做出失态之举,正好借题发挥,没想到顾远如此能忍。他盯着顾远看了片刻,见对方确实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中虽然不爽,但也觉得再逼迫下去,显得自己气量狭小,反而落了下乘。反正主要目标阿保机已经扳倒,顾远这只没了牙的狼,暂时也掀不起风浪。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顾远的解释。
然而,就在顾远以为这场羞辱暂时告一段落,心中暗暗发誓必将今日之辱百倍奉还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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