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毒牙暗藏(2/2)
出声的是耶律倍。这位以“崇汉”闻名的大皇子,此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认真,他对着新汗躬身道:“大汗,顾参领虽然被削去王爵,但其人才干卓着,尤其熟知汉事。如今父汗……阿保机前往汉城,正需得力人手辅佐。顾参领熟悉军政,若能调其至汉城,担任父汗亲卫统领,必能助父汗更好地治理汉城,安定人心。”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阿保机猛地看向自己的长子,眼中充满了错愕与不解。他虽平日多次私下告诫耶律倍,顾远此人能力太强,心思难测,绝非久居人下之辈,需小心提防,甚至要找机会除掉。怎么此刻……这个儿子竟会主动将这把危险的双刃剑往自己身边推?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顾远更是如遭雷击,心中警铃狂响,几乎要破口大骂!‘耶律倍!你这个蠢货!书呆子!你想显示你的仁德和识人之明吗?还是你觉得将我放在阿保机身边,就能更好地控制甚至“教化”我?’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顾远心底涌起,直冲顶门。他此刻对耶律倍的观感,从之前的无感直接跌落至极度厌恶,甚至生出了必杀之心!这简直是将他往火坑里推!去给阿保机当亲卫统领?且不说阿保机夫妇对他本就忌惮极深,单是那“亲卫统领”的职位,就是个绝对的靶子。一旦阿保机在汉城有任何异动,或者出了任何纰漏,第一个被怀疑、被清算的就是他这个流着外族血的统领!耶律倍这一“荐”,看似抬举,实则是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顾远几乎能感觉到述律平那冰冷的目光再次钉在了自己背上,充满了审视与猜度。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破解这致命的一招。
幸好,有人比他更着急。
耶律德光几乎是在耶律倍话音刚落的瞬间就跳了出来,他急声道:“大汗!不可!远(兄)……顾参领确实能力出众,但正因如此,才更应留在关键位置!如今我契丹新定,南方汉地、渤海诸国皆虎视眈眈。顾参领熟知汉情,勇猛善战,正是震慑南面的不二人选!将其调任汉城亲卫,实乃大材小用!况且,父汗身边已有得力亲信,何须再调动顾参领?若论亲卫人选,我麾下亦有勇将,可推荐给大汗和父汗!”
耶律德光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情真意切。他一方面是真心不想让顾远这个曾经多次向他表露忠心的得力臂助被兄长挖走到父汗面前被除掉,更怕顾远到了父亲身边,被兄长拉拢过去;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觉得兄长的提议荒谬至极,将顾远这等人物拘束在一个亲卫统领的位置上,简直是暴殄天物,更会打乱他们后续的计划。
新汗耶律勒不哥被这兄弟二人一来一往弄得有些头晕。他看看耶律倍,又看看耶律德光,最后目光落在脸色阴沉不定的阿保机和面无表情的顾远身上。他本能地觉得耶律倍的提议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而耶律德光的反对理由听起来似乎更符合大局。更重要的是,他瞥见顾远虽然低着头,但身姿挺拔,那紧握的拳锋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此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顺。真要把这么一头压抑着怒火的孤狼逼到阿保机身边,万一两人联手……新汗心里打了个突。他刚上位,根基未稳,首要任务是巩固权力,消化胜利果实,而不是节外生枝,去过度刺激一个明显不好惹的家伙。
权衡利弊之下,新汗摆了摆手,做出了最终决定:“好了!不必再争了!顾远既然熟悉汉事,为汉城参领已是足够。亲卫统领一职,关乎安危,需绝对忠诚可靠之人,就不劳顾参领了。耶律倍,你的好意本汗心领,人选之事,日后再议。顾远,你便好好辅佐……阿保机,治理汉城吧!”
“臣……领旨谢恩!”顾远深深躬身,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在低头的那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地剐过了耶律倍的方向。那眼神中蕴含的冰冷杀意与刻骨怨恨,让恰好抬眼望来的耶律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与不安。这一刻,两个年岁相当的年轻人,虽未有一言直接冲突,但无形的裂痕已深如鸿沟,近乎彻底撕破了脸皮。
王庭大会最终在一片看似和谐,实则各怀鬼胎的气氛中圆满落幕。新汗志得意满,七大部弹冠相庆。阿保机一家表面隐忍,暗地里磨刀霍霍。而顾远,则带着满身的羞辱和一颗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心,退出了这场权力的盛宴。
走出金帐范围,耶律德光立刻迫不及待地追上了顾远,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远兄!今日真是险之又险!若非我及时出言,你险些就被我那‘好兄长’给算计了!”他脸上带着愤愤不平,语气中充满了挑拨,“兄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父汗和母亲对你……唉,他此举,岂不是要将你置于炭火之上?我看他根本就没安好心!远兄,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但也需提防啊!”
顾远心中冷笑,耶律德光这点小心思,他如何看不穿?无非是借机打击耶律倍,同时进一步拉拢自己。若是平常,他或许还会虚与委蛇一番,但今日接连遭受羞辱,又被耶律倍“背刺”,他心中邪火正盛,耶律德光的这番“安慰”和“挑拨”,恰好给了他一个宣泄和表忠的渠道。
他立刻换上一种混合着委屈、感激和坚定神情的面孔,对耶律德光躬身道:“德光殿下!今日之恩,顾远没齿难忘!若非殿下仗义执言,顾远此刻恐怕已……已身陷囹圄了!”他声音略带哽咽,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大殿下的心思……唉,或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大殿下而不自知。殿下放心,顾远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谁对我有恩,谁对我有怨,我心里清楚得很!从今往后,我顾远唯德光殿下马首是瞻!殿下但有所命,顾远万死不辞!至于大殿下那边……我理解,我理解……”他最后重复着“我理解”,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决绝,仿佛在说:我理解他的敌意,所以,我也知道该怎么“回报”他。
这番懂事十足的言论,正中耶律德光下怀。他见顾远如此“上道”,不仅完全倒向自己,还对兄长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怨怼,心中简直乐开了花。他用力拍着顾远的肩膀,连声道:“好!好!远兄果然是我的知己!有远兄助我,何愁大事不成!你放心,今日之辱,他日我必让你十倍奉还于耶律勒不哥那些老狗!至于兄长那里……哼,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他欺辱于你!”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同盟。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正与阿保机低声交谈的述律平看在眼里。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顾远和耶律德光身上停留了片刻。对于顾远,她心中的忌惮丝毫未减,甚至因为顾远今日展现出的惊人忍耐力和此刻与耶律德光迅速贴近的姿态而更加警惕。顾远这条毒狼,比她想象的更能忍,也更善于利用机会。
但另一方面,看到小儿子耶律德光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顾远这把利刃笼络到手,而大儿子耶律倍却昏招频出,不仅未能拉拢顾远,反而将其彻底推到了对立面,她心中又不由得泛起一丝快意,甚至是一种冰冷的算计。耶律倍,这个深受汉文化影响、在很多政策上与她唱反调的长子,一向更得丈夫阿保机的偏爱。阿保机甚至将许多汉臣资源和希望都寄托在耶律倍身上,希望他能继承并深化汉化改革。这让权力欲极强、且更倾向于维护契丹传统贵族利益的述律平感到不安和不满。
如今,耶律德光有了顾远这个能力出众、又对耶律倍充满恨意的帮手,再加上自己在背后的支持……述律平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或许,在扳倒七大部之后,下一步就该是彻底确立德光的继承人地位了。至于顾远……她眼神再次变得冰冷。等德光地位稳固,这把过于锋利、且难以掌控的刀,也就到了该折断的时候了。
‘就先让德光用着吧,用他来对付耶律倍,倒是一步好棋。’述律平心中暗道,仿佛在欣赏一盘由她亲手布局的棋局,而顾远和耶律倍,都不过是棋盘上可供利用和牺牲的棋子。
炭山的天空,夕阳如血,将整个王庭染上一层凄艳的红光。盛大的狂欢渐渐散去,留下的却是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暗流。权力的博弈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个舞台,变得更加复杂和残酷。顾远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向他在汉城的未知前途,背后是无数双含义不同的眼睛。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像最狡猾的狐狸一样隐匿,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像最致命的毒蛇一样,在关键时刻,发出雷霆一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