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稚子蒙尘(1/2)
润州水寨的清晨,江雾尚未完全散去,湿冷的空气裹挟着草木与江水的气息,浸润着营寨的每一个角落。陈砚秋立于望楼之上,目光越过粼粼江面,投向南方江宁府的方向。昨日李纲已至润州,暂驻转运使司衙门,并传令他与冯坤今日前往禀报案情。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正面对决,即将拉开序幕。
然而,比这朝廷大案更早搅动他心绪的,是一封来自家中的急信。信是妻子苏氏亲笔,字迹虽竭力保持工稳,但那微微颤抖的笔锋,依旧透露出写信人内心的惊惶与愤怒。
信中所言,如一根冰冷的针,刺入陈砚秋的胸膛——他们年仅十二岁的嫡子陈珂,在江宁府学的童试中,竟被人诬陷舞弊,当场拿获,现已收押在府学旁的临时羁所!
“珂儿昨日参加府学童试,首场尚佳,学官私誉之。然次场间隙,巡场胥吏忽于其考篮夹层中,搜出写有经义要点的绢布数片…人赃并获,众目睽睽…珂儿惊愕失语,唯称不知…已被逐出收押,候审…”
陈砚秋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江风吹动他额前的散发,露出一双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眼睛。愤怒如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却又被极强的理智强行压下。
这不是意外。
这是报复。
是来自“清流社”,或者说,是来自郑元化、钱百万背后那张无形巨网,对他近期一连串行动的精准反击!他们动不了身处军营、且有冯坤兵马护卫的他,便将毒手伸向了毫无自保能力的稚子!此举一石三鸟:乱他心神,毁他清誉,更试探他的底线与应对。
“郑元化…钱百万…好,好手段!”陈砚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想起昨日收到的那支断笔和“多管闲事”的警告,原来那并非虚言恫吓,而是行动的前奏。他们要用他最在乎的骨肉至亲,来告诉他“闲事”管不得的代价。
“先生?”墨娘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陈砚秋周身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寒意。
陈砚秋没有回头,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墨娘子快速阅毕,脸色亦是骤变:“他们竟对孩童下手?!无耻之尤!”
“狗急跳墙,何顾廉耻。”陈砚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李大人今日召见,首要便是汇报漕运、科举两案。珂儿此事,恰在此时发生,意在令我方寸大乱,或在李大人面前失态。”
“先生打算如何?”墨娘子沉声问道,眼中已有杀机闪现。她经营地下情报网络多年,自有其狠辣手段。
陈砚秋抬手,制止了她可能说出的激烈言辞:“不可妄动。他们正盼着我动用非常手段,如此便可坐实我‘以势压人’、‘干涉地方司法’的罪名。苏氏在信中言,她已派人打点羁所,确保珂儿不受苛待,并动用苏家力量暗中探查。我们…需以正合,以奇胜。”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腾的父爱暂且冰封,转化为更冷静的算计:“你立刻派人,持我名帖,去江宁府寻通判张文远张大人。他与我曾有数面之缘,为人还算刚正,且与郑元化一系素来不睦。将此事告知于他,请他务必关注此案,确保府学审理过程公正,防止有人暗中用刑或制造‘意外’。”
“是。”墨娘子领命。
“再,”陈砚秋继续道,“让我们在江宁府衙、府学内部的人,都动起来。查!查那个发现夹带的胥吏,查负责分派考篮的吏员,查所有接触过珂儿考篮的人!重点查他们近日与外界,尤其是与钱家或已知的‘清流社’外围人员,有无异常接触。还有那作为‘证据’的绢布,查其质地、墨迹、来源!”
“明白。”墨娘子记下要点,迟疑片刻,问道,“那李大人这边…”
“李大人处,我自会禀明。”陈砚秋目光坚定,“童试舞弊案看似小事,却与科举大案一脉相承,正可让李大人看清,对方为了打击异己,已无所不用其极,连童子试都不放过,科举清明从何谈起?此案,或可成为撬动整个江南官场黑幕的一个楔子。”
---
辰时正,润州转运使司衙门,戒备森严。
大堂之上,李纲端坐主位。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虽身着常服,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气。这位以刚直敢言、力主抗金而闻名朝野的枢密院重臣,此刻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显然对江南糜烂的局势已有耳闻。
冯坤与陈砚秋身着官袍,肃立堂下,将连日来查获的漕运亏空、私售科举题引、勾结北商等情弊,连同整理好的物证、部分人证口供,一一呈上禀报。
李纲听得极其仔细,不时打断询问细节,尤其关注那批被拦截的货船、擒获的北来者,以及钱百万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当陈砚秋提及在江宁府追查“清流社”与科举黑幕时,话锋微微一顿,随即以沉稳的语调,将今早收到的关于嫡子陈珂被诬陷童试舞弊之事,原原本本道出。他并未渲染悲情,只是客观陈述事实,并点明此事发生在他深入调查钱百万与郑元化之后的敏感时机。
“哦?”李纲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一份口供记录,看向陈砚秋,“竟有此事?对稚子下手,确实卑劣至极。陈提举,此事你待如何?”
陈砚秋躬身道:“回李大人,下官以为,此案虽关乎下官家小,但更关乎科举公平与士林风气。若连童子试都可如此构陷,则寒门学子进取无门,朝廷取士之基动摇。下官已委托江宁府通判张大人关注此案,亦会循正当途径,提请府学与江宁府衙彻查,还小儿清白,亦揪出幕后黑手。相信江宁府尹在王化之下,必能明察秋毫。”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依靠制度解决问题的态度,又将此事提升到了科举公平的高度,更隐含了对江宁府尹(可能涉入派系)的督促。
李纲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身处漩涡,子嗣蒙冤,却能保持如此冷静,以国事为重,此子心性确实不凡。他沉声道:“你能作此想,甚好。科举乃国本,童子试更是士子进身之始,不容奸人亵渎。此事,本官记下了。你且专心协助本官查办漕运、科举大案,江宁那边,自有公道。”
“谢李大人!”陈砚秋深深一揖。有了李纲这句话,至少在明面上,江宁府那边不敢对陈珂案过于偏袒或是暗下毒手。
接下来,李纲详细询问了关于钱百万下落、郑元化具体罪证,尤其是那最关键的金钱往来证据的追查情况。陈砚秋与冯坤据实以告,坦言目前尚未找到直接账目凭证,钱百万及其核心党羽隐匿极深。
李纲听罢,沉吟片刻,道:“钱百万此人,关系重大,必须尽快缉拿归案。郑元化虽已召回汴京,然其党羽在江南盘根错节,尔等切不可松懈。冯钤辖,继续封锁水陆要道,严加盘查。陈提举,你心思缜密,负责梳理所有线索,深挖‘清流社’在江南之网络。本官会行文各路,协调力量,全力追查钱百万及涉案赃款!”
“下官(末将)遵命!”冯坤与陈砚秋齐声应道。
---
就在陈砚秋于润州应对李纲问询之时,江宁府这边,已是暗流汹涌。
江宁府学旁的一处临时羁所内,陈珂独自坐在简陋的床板上。他身形尚未长成,穿着母亲前日才新做的细棉襕衫,此刻却已沾了些许污渍,发髻也有些散乱。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嘴唇紧抿,眼圈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