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琴瑟在御(2/2)
沈星晚在心中默念这八个字,仿佛能感受到制琴人当年对此琴寄予的厚望与傲气。这是一张有名字、有灵魂的琴。
顾言的目光在那两行小字上停留了许久,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追忆与感慨。他直起身,对沈星晚道:“记下这名字。修它,要对得起这八个字。”
这句话,比任何技术指导都更让沈星晚感到责任重大。修复不再仅仅是技术的复原,更是对一段历史、一种精神的接续和尊重。
接下来的日子,修复古琴成了小院的头等大事。顾言并没有大包大揽,而是将沈星晚真正当成了助手,甚至可以说是合作者。
他先让她尝试调制用于粘合琴身裂缝的鳔胶。这是最传统的古琴粘合剂,用鱼鳔熬制而成,对温度和浓度的要求极高,太稀则无力,太稠则影响振动。沈星晚失败了好几次,才在顾言偶尔的提点下,掌握了那微妙的火候,熬出了色泽金黄、拉丝不断的极品鳔胶。
粘合裂缝时,顾言负责最关键的中部主裂缝,而将一些细小的裂纹交给沈星晚处理。他教她如何用特制的夹具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如何观察胶液渗透的情况,如何把握卸除夹具的最佳时机。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考究,充满了仪式感。
修复岳山更是精密的挑战。需要选取与原有岳山质地、年代相近的老木,重新制作一个,既要保证结构强度,又要尽可能减少对琴头振动的影响。顾言画出了精确的图纸,却将雕刻成形的任务交给了沈星晚。
“手要稳,心要静。想着它原本的样子。”这是他唯一的指导。
沈星晚知道这是极大的信任。她握着刻刀,对着那块珍贵的旧料,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她回忆着古琴完好时的气韵,感受着木材的纹理,手下刀走龙蛇,却又精准无比。当她将雕刻好的新岳山小心翼翼地对上琴头断口时,那严丝合缝的程度,连顾言都微微颔首。
最奇妙的环节是试音和调校。每当完成一部分修复,顾言便会用临时安装的琴弦,轻轻拨动琴弦,将耳朵贴近琴身,屏息凝神地倾听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振动反馈。他会根据这反馈,判断修复是否影响了琴体的共鸣,有时甚至会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音色偏差,将粘合好的部分小心拆开重新调整。
沈星晚也学着的样子,屏息倾听。起初,她只能听到空洞的声音,但渐渐地,她开始能分辨出不同部位振动带来的细微差别,能感受到那残破琴体在一点点恢复生机时,那逐渐变得清晰、圆润的“呼吸声”。
这个过程缓慢得近乎折磨,却又充满了发现和惊喜。两人常常一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只是围绕着那张古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配合却愈发默契。空气中弥漫着鳔胶微腥的气味、老木的沉香,以及那若有若无、逐渐变得清越的琴音。
念初也似乎知道这张“生病的琴”需要安静,不再大声喧哗,只是偶尔会搬个小凳子坐在不远处,托着腮帮子,安静地看着爸爸妈妈(?)忙碌。
夕阳西下时,顾言会停下工作,用棉布轻轻覆盖在琴身上。沈星晚则会去准备简单的晚饭。两人同桌吃饭,虽然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不再是以前的冰冷疏离,而是一种经过共同专注劳作后形成的、安宁而融洽的静默。
有时,沈星晚会不经意抬头,发现顾言正看着她,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她逐渐熟悉的、复杂的审视与认可。而当她看回去时,他又会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一种无形无质,却日益坚实的纽带,就在这修复古琴的日日夜夜中,如同鳔胶渗透木纹一般,悄无声息地生长、固化。
他们修复的,不仅仅是一张琴。
更是在这枯木之上,共同期待着,那一声穿越时空、直抵心灵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