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弦外之音(1/2)
古琴静默地横置于工棚内特制的琴案上,深沉的漆色在从窗棂透入的天光下,流转着幽谧的光华。修复已然完成,剩下的,便是最精微也最考验灵性的环节——张弦与调音。这如同为一位沉睡初醒的佳人整理云鬓,穿戴霞衣,最终唤醒她那沉寂已久的歌喉。
顾言取出一套珍藏的老弦,丝质的光泽温润,透着岁月的沉淀。张弦的过程又是一场对耐心与细心的极致考验。琴弦的张力需恰到好处,过紧则音色尖锐易折琴体,过松则声音绵软无力。每一根弦的固定、缠绕、调校,顾言都做得一丝不苟,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沈星晚在一旁协助,递送琴弦,固定雁足,她的动作也下意识地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琴魂归位的最后时刻。当最后一根羽弦(最细的高音弦)张设完毕,顾言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并未用力,只是虚按。
他闭上眼,侧耳贴近琴身,似乎在倾听琴弦在绝对松弛状态下,与琴体之间那微乎其微的共鸣前兆。
工棚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他睁开眼,开始正式调音。他用的不是现代的调音器,而是最传统的“耳音”。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依据五音十二律的古老乐理,依靠内心对音准的绝对感知,一点点旋动琴轸,调整着每一根弦的张力。
“宫……”他低沉地念出一个音名,拨动相应的琴弦,声音空旷而微弱,却带着一种原始的振动。
他调得很慢,每调准一根弦,都会停下来,再次倾听琴体的整体反应,甚至会轻轻敲击琴板不同位置,感受其振动频率的变化,确保音准的稳定与琴体共鸣的和谐。
沈星晚屏息凝神,她虽不通音律,却能感受到那种专注到极致的氛围。她看着顾言微蹙的眉头,听着那逐渐变得清晰、稳定的单音,仿佛能感受到那张古琴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变得有力、均匀。
当时近正午,阳光最盛之时,顾言终于调准了最后一根弦。他并未立刻弹奏,而是再次静默了片刻,让琴弦与琴体在新的张力下充分适应、融合。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拇指与食指虚扣,以“勾”的指法,轻轻拨动了那根最粗的、代表“大地之音”的宫弦。
“嗡——”
一声低沉、浑厚、圆润如古钟般的琴音,骤然在工棚内响起!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包容感,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瞬间抚平了空气中所有的浮躁。音波如同实质的水纹,缓缓荡漾开来,掠过沈星晚的耳膜,直抵心田,让她浑身微微一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声音……太美了!美得庄重,美得苍古,美得让人想落泪。
紧接着,顾言手指连动,商、角、徵、羽……五音依次响起,声音或清越,或明亮,或宽宏,或悠远,各不相同,却又和谐地融为一体,构成一个极其简单却无比动人的古老乐句。
没有复杂的旋律,只是最基础的音阶,但在顾言的指下,在这张重获新生的古琴上,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充满了情感的张力。那声音干净、通透,余韵悠长,在工棚内袅袅回荡,久久不散。
一曲既终,万籁俱寂。
只有那清越的余音,仿佛还萦绕在梁间,也萦绕在沈星晚的心头。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整个人都沉浸在那难以言喻的听觉震撼之中。
顾言的手指依旧轻轻按在琴弦上,他没有看沈星晚,目光低垂,落在琴身那流转的光泽上,深邃的眼底似乎也翻涌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这琴音,不仅检验了修复的成功,似乎也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尘封的角落。
过了好一会儿,沈星晚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活了。”
顾言缓缓抬眸,看向她。看到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撼与感动,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嗯。”一个单音,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肯定。
他将双手从琴弦上移开,仿佛完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沈星晚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往旁边挪开了一个位置,对着琴案前的空位,向沈星晚投去一个眼神。
一个清晰无比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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