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坠落(二合一)(2/2)
她挣了挣,轻声提醒道:“你方才不是说还有政务要处理?”
宋濯颔首,手中力道没有松,又拥她一阵,才换官服离开。
他走后,姚蓁仍坐在窗边,直至目送他的身影出了清濂居,走出很远,才站起身来,重新回到栽种菊花的墙角。
她神色凝重,提起一旁的小铲,蹲在花盆前,小心翼翼地贴着花枝翻着土,那土干干燥燥,丝毫没有浇多水的迹象。
直至在花根旁挖出一个纸包,她才停手,捏着纸包一角取出纸包后,重新将土掩盖住。
清濂居这样大,然而姚蓁被迫收下毒药后,却不知该藏在何处,又不能随意丢弃,思来想去,决定藏在花盆中的泥土里。
她看着面前的这盆花,实在未曾料想到,秦颂给她的毒药,毒性竟这般强烈,在土中不过埋了三日,尚且隔着一层厚厚的纸,便将一盆生机盎然的花毒得枯萎。
如若用到人身上……姚蓁不禁打了个寒战,后背上冷汗尚未干透,又被一层冷汗沁满。
宋濯为民殚精竭虑,又十分相信她,除却对她偏执的占有外,品行并无旁的瑕疵,她并非为人教唆便偏听行事的愚钝之人,怎会出手杀他。
况且,如若宋濯身死,既得利益者,并非是她,乃是秦颂、宋家乃至整个士族。
她是想逃离宋濯的束缚,可除了除去他之外,总会有别的办法的,不是吗?
姚蓁心跳砰砰,抿着唇,如是反问自己。
她不知晓,宋濯在出了清濂居后,立即召见苑清,又唤来平日里照料她的家仆,面色沉郁,详细地询问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
苑清提及到秦颂时,宋濯的神色,霎时坠入冷渊。
宋濯此去处理政务,申时离开的,一直到夜深时亦未归来。
他才忙完政务回京,此番又有什么事务能使他费心这样久?
倒也不是想他,只是姚蓁想不通,因而有些忧心。
又等待一阵,她决定去询问侍从,才走出门,却见苑清穿过浓重的夜色走来,望见她,凝重的神色微松。
他请她同他走:“殿下,主公醉了酒,此时将马车驾到一处荒湖畔,无论我等怎样劝,都不肯回府,只好来请殿下。”
姚蓁微微讶异,面对外人时清冷端方的脸上,因为提及宋濯而出现一丝裂隙。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理由,心中有些想笑,然而此时笑出声似乎有些不大礼貌,便克制地抿了抿唇角,神色重新恢复淡然。
夜深露重,她回房披上外衣,又取了一件宋濯的外袍,抱着外衣,随苑清乘上马车,前往宋濯所在的荒湖。
路上,姚蓁同苑清搭着话,方知晓宋濯此去是参加庆功宴——庆祝他雷霆手段,将京畿多地的疠症压制下去的宴会。
因他为功臣,不免被人连连劝酒,多喝了几杯;更不知是谁存心布置,宴会上的酒皆是十分浓醇的烈酒,寻常酒量的人两杯下肚,便醉的不省人事,饶是宋濯,饮了多杯后,神识亦有些混乱。
姚蓁此时才明白,为何听见自己咳嗽时,他是那样的神情。听到苑清后面的话,她又不禁开始猜想,宋濯到底醉成什么模样,待要追问一番,以便日后两人争论时拿出来取笑他,马车已经停下,原是到了目的地。
她便不再追问,想着自己下车去亲眼见一见。
及她走下马车,秋夜寒凉的夜风飒飒吹拂过来,将她的外衣吹得猎猎作响。
姚蓁发髻上插着步摇,垂珠摇摇晃晃,铃啷作响。
她目光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寻一个醉醺醺的宋濯,然而天色太黑,她看什么皆十分模糊。
直至苑清命人点燃几盏灯,昏黄的灯光将四周照亮,姚蓁才望见宋濯的身影,也隐约能看清这片荒湖。这片湖,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往先士族提议建成别业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一直荒置。
至于宋濯……
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是,宋濯立在湖边,长身鹤立,仅仅是被灯光映照出的一个侧影,便足见玉质金相——丝毫不见醉态。
可苑清分明说他醉了。
四周的侍从皆不敢近前,带着疑惑,姚蓁提着一盏灯,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靠近他。
鞋履踏过枝叶,发出窸窣声响,宋濯身形纹丝不动,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谁让你们燃灯的?我不是说了……”
他冰冷的语气也如常,只是语速较往先稍慢一些。
姚蓁大失所望,提着灯走到他身旁,轻声对他道:“是我。”
她轻柔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已经失去她原本的音色。
宋濯却听见了,顿了顿,转过身来,边打量她,边接着说出方才并未说完的话:“……等蓁蓁来再燃灯的吗。”
姚蓁走到他身侧,将灯提高一些,看他那张古雕刻画的脸,对上他那双粲然若星的长眸,柔声道:“蓁蓁来了。”
宋濯的脸庞,被灯盏映出莹润的玉色。他没说话,对望一阵,蓦地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姚蓁猝不及防,险些将手中的灯盏打翻,这里处处是枯枝与干草,但凡遇见点火苗,便可引发难以扑灭的火势。
她连忙将灯盏攥紧,推他:“干什么呀。”
宋濯抱着她,头颅埋在她肩颈处磨蹭,鼻音浓重,郑重道:“……好想蓁蓁。”
风声这样大,他低地近乎呢喃的一句,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姚蓁心中腾起的那点细微的火气,被他这满是想念的一声倏地扑灭了。
她眼睫轻眨一阵,手绕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脊背:“我在呢,跟我回家,好不好?很晚了。”
直至此时,姚蓁才发现宋濯身上隐约存在的不对之处。她被他拥在怀中,听着他急促剧烈的心跳,明白他是真的喝醉了。
只是,她未曾料到,宋濯此人便是连醉酒,都没有失了仪态与风范。
宋濯先是轻轻颔首,旋即又摇头。
姚蓁道:“怎么了?”
宋濯道:“现今……还不能走。”
他牵起姚蓁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她领到湖边,两人沿着湖岸,踩着枯枝落叶,慢慢吞吞地走。
有侍从提着灯要跟随上来,皆被他斥退。
风声飒飒,四周黢黑,树枝犹如鬼魅。姚蓁不禁紧贴宋濯温热的身躯,缩进他温暖的怀抱之中。
旋即她忆起自己抱着宋濯的外袍,便让宋濯提着灯,微微俯身,她将外袍展开,披在他身上,为他系带子。
二人距离极近,宋濯的热息洒在她脸上,有些痒。
姚蓁轻轻眨动眼睫,驱逐痒意,帮他系好带子,尚未松开手,宋濯忽然直起身。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宋濯抵在树上,发狠吻住。
即使是醉酒,宋濯仍记得不要伤到她,将她推到树干上的时候,手护在她的身后。
他扣着她的腰将她提高,几乎是凶狠的在吻她。姚蓁的足用不上力,被他强势的吻的眼泛泪花。
寒冷的秋夜中,他们紧贴着的身影是彼此唯一的温度。
姚蓁有些受不住,浑身发软,呜呜地哭腔着推他,醉了酒的宋濯,很是听话,她一受不住,他便松开她的唇,转而吻她眉眼、吻她耳垂。啮咬她的锁骨。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地是难以言说的酥麻。
姚蓁羞恼,眼尾泛开湿润的绯红,被他这样缠绵的吻着,几乎有一种他要强迫她在此处做些什么的恐慌感。
她才要说些什么稳住他,忽然感觉宋濯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道:“嘘。”
他淡然地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姚蓁腰身发软,被他牵着,气恼之余,有些哭笑不得。
又走出几步,宋濯停足,将手中提着的灯放低,示意她看:“看,你喜欢的花。”
姚蓁闻言看去,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地面上自然生长的、此时正在风中摇曳的秋菊,在这偏僻而昏暗的一隅,粲然生辉,隐约可嗅到一阵芳香,令人眼前一亮。
她微微失神,未曾料想到,白日里随口提及的一句话,竟令他便是醉酒亦牢记。
宋濯不肯回府,执意让她来此,大致是为了让她瞧一瞧花。
他竟这样在意她。
她的心中,蓦地一阵柔软,一时喉间有些发紧,不知说什么好,直至宋濯牵着她看完所有的花,才踮起脚尖,揪着他的衣襟,轻吻他的唇角。
宋濯扣着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回程路上,夜风愈发大。夜露深重,打湿泥土,两人便沿着湖边的两排青石板走。
姚蓁自己穿着外衣,又被他用外袍搭在身上,倒也没觉得如何冷。
她随口一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暖黄的灯光下,宋濯垂下眼帘,似是在思索。
须臾,他缓声道:“幼时,宋韫险些将我在此处淹死,死里逃生后,记住了这里生长着许多菊。”
他语气平淡沉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姚蓁却吃了一惊,足尖一顿,落在他身后。
她目露惊惶,惶然道:“宋韫竟心狠如此……”
只是,这句话尚未说完,她忽然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一晃。原本宋濯站立在她同湖水之间,她是绝对安全的,可如今她与他有些距离,青石板一歪,她脚下不稳,这会儿的风又格外的大,吹得她身子摇晃,眼瞧着要落入湖水中——
所幸,宋濯极快地察觉,转身欲伸手拉她。
姚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精致如玉的手,轻抿了下唇,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到了苑清所说的疠症,以及宋濯在她咳嗽时的担忧。
想到了一个,不用除去宋濯便能够逃离他的掌控的办法。
倘若她患上疠症,宋濯为了医治她,必然会寻来许多医者、甚至是太医。一旦公主身份露出,他便不能将她再藏匿在清濂居中。
她自然是无法患上疠症的。
但如今天寒,她若是掉落湖中,想必是能染上风寒。她问过苑清,知晓疠症的症状与风寒相似。
往先她曾想到过装病这个想法,但装病必然瞒不过宋濯的眼,何不借助此次机会,混淆视听?
宋濯在此,即使她落入湖中,亦不会让她伤及分毫。
于是,她咬了咬牙,不着痕迹地避让开宋濯伸过来的手,借着不稳的身形,放任自己落入湖中。
“哗啦”一声,平静的湖面,漾开一道道凌乱的涟漪,将原本寂静的夜晚,搅动的不再宁静。
姚蓁看着宋濯逐渐拉远的身形,心头泛开复杂的酸涩,有些贪恋他方才带给她的温度。
然而她极其清楚,方才的温存,不过是宋濯一时醉酒而织造出的短暂假象。
酒醉终将醒来。
正如她被他所禁锢在清濂居,哪怕他看似不再强迫她,可实则这本身就是一种强迫……哪怕他再喜爱她。
——她皆不能沉溺在这场以爱为名的囚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