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燕使到(1/2)
第一幕:金使临城,山雨欲来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青海湖广袤的冰面。
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伏俟城斑驳的城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座吐谷浑的王城,坐落在青海湖西岸。
背依雪山,面朝冰湖,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幕下,显得既坚毅又孤寂。
城中并非中原那般整齐的坊市,更多的是连绵的穹庐毡帐,以及低矮石屋交错。
唯有中央的可汗宫室区域,才有着类似中原的殿宇轮廓。
彰显着这个高原王国,兼具游牧与定居的特质。
城头值守的士兵,裹着厚厚的毛皮袄,脸颊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他们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远方被风雪笼罩的地平线。
不仅仅是,为了防备可能的敌人,更是因为一种无形的、源自远方的压力。
正随着这冬日寒风,悄然迫近。
突然,一骑快马,如同挣脱了风雪束缚的黑色利箭。
自东方疾驰而来,马蹄踏碎冰雪,打破了伏俟城外的死寂。
马背上的骑士,身披慕容燕国制式的玄色骑射服,外罩御寒的锦袍。
虽然满面风霜,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属于强大帝国的倨傲与急切。
他手中高举着一杆小小的、绣着狰狞狼头的燕国令旗,朝着城头声嘶力竭地高喊:
“大燕国皇帝陛下特使至此!速速通报吐谷浑可汗,开门迎候!”
声音有些失真,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清晰地传入了守城士兵的耳中。
士兵们不敢怠慢,立刻吹响代表紧急军情的牛角号。
“呜呜呜,”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在伏俟城上空回荡,瞬间打破了城内的相对宁静。
毡帐中、石屋里,无数双眼睛惊疑地望向东方。慕容燕国的特使?在这个时节?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湖水,迅速在许多知情者的心底,蔓延开来。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了位于城中心的可汗宫室。
宫室内部,与外面的严寒相比,温暖了许多。
巨大的铜盆里,上好的牛粪炭燃烧着,散发出带着草腥气的热量。
墙壁上悬挂着,色彩斑斓的羊毛挂毯,描绘着牦牛、神山和狩猎的场景。
然而,这温暖和装饰,却无法驱散,弥漫在宫殿中的,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
吐谷浑可汗碎奚,正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白熊皮的王座上。
他年约四旬,面容依稀可见,慕容鲜卑的俊朗轮廓。
但长期的优柔,在他眉宇间刻下深深的皱纹,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
他身穿一件深紫色的王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吐谷浑的图腾。
白牦牛与盘旋的双鱼,象征着力量与贸易。
此刻,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双鱼玉佩。
眼神有些飘忽地,望着跳动的炭火,仿佛那火焰中,蕴藏着难以决断的未来。
在他的下首,分坐着吐谷浑政权的,几位核心人物。
左侧首位,是大将军慕容纥。他是碎奚的堂弟,正值壮年,身形魁梧,面容刚毅。
穿着一身传统的慕容鲜卑贵族服饰,皮袍外罩着精致的锁子甲,腰间佩着弯刀。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
以及对东方母族,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感与荣耀感。
他坐姿笔挺,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
右侧首位,则是长史钟恶地,他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
身形不高,却异常精悍,脸上布满了,高原风霜雕刻出的深壑。
一双眼睛眯着,却偶尔开阖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穿着羌人豪酋,常见的豹皮镶边袍服。
腰间挂着一柄,看似朴实无华、实则锋利无比的金柄短刀。
他是西漒羌的最大豪酋,也是吐谷浑实际上的行政首脑,以老辣务实着称。
此外,还有几位重要的羌人部族首领,以及王族成员位列两旁,神色各异。
“慕容燕国的特使?”碎奚听到禀报,摩挲玉佩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他……他所为何来?”
慕容纥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热切,他挺直了腰板,洪声道。
“大汗!母国特使此时前来,必有要事!”
“想必是慕容恪大司马,在辽东战事吃紧,需要我等出兵相助!
“此乃我吐谷浑报效宗主,彰显慕容部血脉荣光的大好时机!”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东方那个,强大帝国的向往,还有对战争的渴望。
钟恶地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慕容纥,声音低沉而沙哑。
“慕容将军,荣光不能当饭吃,热血浇不活冻死的牛羊。”
“慕容燕国与冉魏、柔然、高句丽,多方开战。”
“此时来使,除了将我吐谷浑儿郎拖入中原那个血肉磨盘,还能有何好事?”
“我吐谷浑立国之本,在于商贸,在于这片高原!”
“贸然卷入东方大战,是取死之道!”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直接点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引得殿内几位羌人首领,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对于东方战争毫无兴趣,只关心自己的部落,以及这条能带来财富的商路。
碎奚看着麾下两位重臣,截然不同的态度,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天性仁厚,不喜争斗,更缺乏决断的魄力。
一方面,他内心对慕容燕国这个“母族”怀有复杂的敬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归属感。
另一方面,他又深知钟恶地所言,乃是维系王国生存的至理。
这种撕裂感,让他痛苦不堪。
“好了,都不要争了。”碎奚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疲惫。
“先……先请燕国特使进来吧,听听他怎么说。”
命令下达,宫门缓缓打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倒灌而入,让殿内温度都骤然一降。
紧接着,那名慕容燕国的特使,在两名副手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
他并未因身处异国而有所收敛,反而更加挺直了腰杆,目光倨傲地扫过殿内众人。
最后落在王座上的碎奚身上,只是微微欠身,算是行过了礼。
“吐谷浑可汗,本使奉大燕皇帝陛下之命,特来传达旨意!”
特使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诏书,展开念道。
“诏曰:朕闻吐谷浑,本出慕容,乃朕之藩属,世受国恩。”
“今有冉闵逆贼,窃据江东,僭号称尊,祸乱华夏。”
“北有柔然蛮虏,寇边掠地,为害北疆。此诚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也。”
“尔吐谷浑,既为臣属,当体朕心,速发精骑,东出陇右。”
“或击冉闵之侧翼,或断其粮秣通道,以纾国难,以全臣节。钦此!”
诏书的言辞极其严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直接将“藩属义务”,以及“慕容血脉”的大帽子扣了下来,没有任何商量回旋余地。
念罢,特使将诏书合拢,目光灼灼地盯着碎奚:“可汗,陛下旨意已明。”
“如今大司马正在辽东鏖战,亟需各方助力。”
“吐谷浑若能在,此关键时刻出兵助战,陛下必有重赏。”
“将来裂土封侯,亦非不可能。若是推诿搪塞……”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明显的威胁。
“只怕寒了陛下之心,也令天下藩属齿冷!这‘忠诚’二字,吐谷浑还要不要了?”
第二幕:王庭争
特使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瞬间在吐谷浑王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碎奚的脸色,在特使宣读诏书时,就已经变得苍白,此刻更是毫无血色。
他握着双鱼玉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仿佛那卷明黄色的诏书,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裂土封侯的诱惑遥远而虚幻,但“寒了陛下之心”、“令天下齿冷”的威胁。
却近在眼前,如同冰冷的刀锋,抵在咽喉。
“大汗!”慕容纥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情绪非常激动。
甚至忽略了,基本的礼仪,声音洪亮地响彻整个宫殿。
“母国召唤,此乃我吐谷浑表明心迹、报效宗族的天赐良机!”
“冉闵不过一介武夫,僭越称帝,天下共击之!”
“我吐谷浑铁骑,纵横高原,未尝一败!”
“此时东出,正可扬我兵威,让中原群雄,见识我慕容别部的厉害!”
“亦可借此机会,与母国重修旧好,将来或可重返故土,光复辽东祖业!”
他的话语充满了激情,还有对战争的渴望,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
他身后的几名鲜卑王族将领,也纷纷出声附和,气氛一时变得热烈起来。
“慕容将军!你此言大谬!”
一个冰冷而沉静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泼下,瞬间浇熄了,这刚刚燃起的火焰。
长史钟恶地站起身,他身材不算高大,但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沉稳如山岳般的气势。
他先是对碎奚微微躬身,然后转向慕容纥,目光锐利如刀。
“重返故土?光复祖业?”钟恶地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慕容将军,你可知,从这伏俟城到辽东。”
“要跨越多少山川大河?要经过多少虎狼之地?”
“前秦、冉魏、乃至那些,大大小小的坞堡军阀。”
“谁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过去?此乃痴人说梦!”
他不给慕容纥反驳的机会,目光扫过殿内,所有羌人首领和王族成员。
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诸位!请清醒一些!我吐谷浑立国于此,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祖业荣光。”
“靠的是这青海道的商队,靠的是这高原的盐池马场。”
“靠的是我们,能在各方强权之间巧妙周旋,换取生存之机!”
他转向碎奚,语气沉重:“大汗!慕容燕国如今三面受敌,已是焦头烂额!”
“慕容恪纵然是天纵奇才,又能支撑几时?”
“我们此时派兵东去,无异于将我们最勇敢的儿郎,送去填那无底的血肉深渊!”
“我们能得到什么?一些虚妄的承诺?”
“还是慕容氏事成之后,更深的猜忌和吞并?”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
“我们一旦出兵,就等于彻底站在了,冉魏的对立面!”
“那冉闵,人称‘武悼天王’,性如烈火,睚眦必报!”
“其麾下乞活天军,更是百战余生的悍卒!”
“我们与冉魏并无仇怨,甚至还有商路往来,为何要凭空树此大敌?”
“若惹得冉闵震怒,发兵西向,断我商路。”
“我吐谷浑的根基何在?万千子民何以生存?”
钟恶地的话,句句诛心,直指吐谷浑最核心的利益,生存与贸易。
殿内那些羌人首领们,听得连连点头,他们才不在乎什么,慕容部的荣光。
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部落、牛羊和商队的安全。
就连一些,原本有些动摇的王族成员,也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钟恶地!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慕容纥勃然大怒,指着钟恶地喝道。
“你口口声声商路生存,不过是懦弱畏战之借口!”
“我吐谷浑勇士,何曾怕过厮杀?”
“若按你所说,永远龟缩在这高原之上,与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何异?”
“我慕容部的血性,何在?!”
“血性?”钟恶地冷笑一声,“血性能让商队,通过前秦的关卡吗?”
“血性能让盐巴换来,江南的丝绸和粮食吗?”
“慕容将军,真正的勇士,要懂得为何而战!”
“为了那遥不可及的虚荣,赌上整个王国的命运,这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两人针锋相对,言辞激烈,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支持慕容纥的鲜卑将领,以及支持钟恶地的羌人首领们,也互相怒目而视。
若非在可汗驾前,几乎要拔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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