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废的指南，鲜活的日子（1/2）
他娘的！
这辈子没这么晦气过。
七侠镇这破地方，简直是老天爷随手泼的一滩烂泥，黏得人骨头缝都发潮。
街面上的土混杂着烂菜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黏液，踩上去噗嗤作响，像踩在烂掉的猪大肠上。
两旁的破屋子歪歪扭扭，墙皮掉得像牛皮癣，挂着的幌子要么褪色要么破洞，张记布庄只剩个字，李记杂货李被鸟粪糊成了墨团。
我揣着怀里那本卷边的《人生标准化指南》，后背还冒着冷汗，裤腿上沾着的泥点都在哆嗦——刚才那客户的砍刀，再偏半寸就能把我那点可怜的职业尊严劈成两半。
谁能想到，我这职业人生说明书撰写师，写了三年说明书，最后差点把自己的人生写成了追悼词。
尽头那栋还算整齐的院子，同福客栈。
门大敞着，像个没牙的老头张着嘴，往里瞅能看见院子里晾着的床单，印着俗气的大红花，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活像刚办完丧事又要办喜事的闹剧。
我踉跄着冲进去，胸口还在喘，肺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刚站稳，就听见一嗓子带着陕西味儿的抱怨，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瓦罐：额说展堂！你再偷懒，这个月工钱就扣一半咧！
顺着声音瞅，柜台后面坐着个穿红棉袄的娘们儿，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捏着个账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她对面站着个白脸汉子，双手插在袖子里，身子晃悠着，一脸无所谓：湘玉，这大晌午的，客人影子都没一个，我不歇着难道跟柱子聊天？
白大哥！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后院跑出来，手里举着个糖葫芦，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小郭姐姐又跟秀才吵架啦！说是秀才把她的剑穗子弄丢了！
白脸汉子眼睛一瞪，刚想往后院跑，就见一个穿粉衣服的姑娘叉着腰冲出来，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嗓门比刚才那陕西娘们儿还大：吕轻侯！你给我出来！今天不把我那剑穗子找着，我让你尝尝排山倒海的厉害！
紧接着，一个戴眼镜的斯文汉子跟着跑出来，手里举着本书，急得直跺脚：芙妹！你听我解释！那剑穗子真不是我弄丢的，是刚才一阵风刮跑的！我追了三条街都没追上！
风刮跑的？粉衣服姑娘挑眉，伸手就去揪他的耳朵，你咋不说被狗叼走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院子角落里，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蹲在那儿洗衣服，闻言抬起头，柔声劝道：小郭，秀才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帮你找找？
无双，不用理他！粉衣服姑娘头也不回，这书呆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之乎者也，连个剑穗子都看不住！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一个胖乎乎的汉子探出头来，脸上沾着面粉，嚷嚷着：掌柜的！面不够了！要不要再和点？
那陕西娘们儿头也不抬：和面！赶紧和面！等会儿要是来客人，总不能让人家吃空气咧！
我站在院子中央，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傻子。
手里的《人生标准化指南》差点掉在地上。
他娘的！
这哪是客栈？这简直是一群没按剧本走的疯子聚集地！
作为业内小有名气的人生说明书撰写师，我写过的说明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给公务员写三年升科长指南，给小贩写半年开连锁店攻略，给寡妇写嫁入豪门秘籍，就连给乞丐都写过三个月成为丐帮分舵主的方案。
我信奉的准则是：人生必须标准化，一步都不能错。
可眼前这伙人？
掌柜的抠门却护短，跑堂的油滑却心软，杂役的暴力却痴情，账房的酸腐却通透，厨子的憨厚却嘴馋，小姑子的调皮却懂事，打杂的温柔却缺爱。
没有一个按常理出牌！
哎？你是谁啊？白脸汉子终于注意到我，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件来路不明的破烂。
我咽了口唾沫，摸了摸怀里的说明书，职业病犯了：我是人生说明书撰写师，专门帮人规划人生，让你一步到位走向巅峰！
那陕西娘们儿——后来我知道她叫佟湘玉——放下账本，眯着眼睛看我：人生说明书？啥玩意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咧？
当然能！我挺了挺胸脯，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说明书，你看，这是我给邻镇王掌柜写的《客栈盈利十倍攻略》，他照着做了三个月，生意比以前好太多了！
佟湘玉接过说明书，翻了两页，眉头皱得更紧了：涨价三成？搞会员制？请戏班子驻唱？额看你是想让额的客栈倒闭！
我愣住了：怎么会？这都是经过市场验证的黄金方案！
验证个屁！粉衣服姑娘——郭芙蓉凑过来，扫了一眼说明书，嗤笑一声，我们这客栈，来的都是街坊邻居，图的就是个热闹自在，你让掌柜的涨价，谁还来？
吕秀才皱了皱眉，附和道：芙妹说得对！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强行涨价，违背经商之根本，实为不智之举！
就是就是！李大嘴从厨房跑出来，擦了擦脸上的面粉，俺做的菜，就是给大伙儿吃个舒心，要是涨价了，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怼得哑口无言，手里的说明书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像块烫手的烙铁。
他娘的！
从业三年，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否定我的方案！
白展堂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戏谑：兄弟，听哥一句劝，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人生这玩意儿，哪有什么标准答案？活得舒坦就行！
舒坦？我拔高了嗓门，舒坦能当饭吃？舒坦能让你买房置地？舒坦能让你光宗耀祖？
佟湘玉走到我面前，双手叉腰：额告诉你，买房置地固然好，但要是为了这些，天天勾心斗角，睡得不安稳，吃得不香，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就是！莫小贝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我娘说了，开心最重要！当五岳盟主都没吃糖葫芦开心！
祝无双也点点头，柔声说：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有的人想要功成名就，有的人想要平安喜乐，哪能都按一个模板来呢？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理直气壮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我写过无数本说明书，告诉别人该怎么做，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却从来没想过，也许有些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指南。
你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佟湘玉看我脸色不对，语气缓和了些，看你跑得气喘吁吁的，是不是有人追你？
一提这个，我后背又冒起冷汗，赶紧把刚才被客户追杀的事说了一遍——那客户是个暴发户，非要我给他写半年内成为武林盟主的说明书，我按流程写了拜师学艺、参加武林大会、收买各大门派的方案，结果他拜师被拒，参加武林大会被揍，收买门派被骗，最后把所有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拿着砍刀就追了我三条街。
哈哈哈哈！白展堂听完，笑得直不起腰，兄弟，你这哪是写说明书，你这是给人挖坑啊！
我那是按标准化流程来的！我急了，武林盟主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郭芙蓉撇了撇嘴：武林盟主是靠真本事和人品，不是靠你那破说明书！你这简直是误人子弟！
就是！吕秀才皱了皱眉，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要是一心只为名利，就算当了盟主，也迟早被人赶下来！
我被他们怼得哑口无言，心里又气又委屈。
他娘的！
我兢兢业业写说明书，不就是为了帮人实现梦想吗？怎么到了这儿，就成了误人子弟了？
佟湘玉叹了口气：额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在客栈住下，帮着打打下手，工钱照给，等风头过了再说。
我愣了愣：你不怕我给你添麻烦？
麻烦？佟湘玉笑了，额们这客栈，天天都有麻烦，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再说了，人活着，谁还没个难处？
白展堂也说：是啊，兄弟，先住下再说。说不定你在这儿待几天，还能明白点啥呢。
我看着他们真诚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只好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们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同福客栈住了下来，帮忙扫地、擦桌子、端茶倒水。
说是帮忙，其实我更多的是在观察——观察这伙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是怎么过他们没有说明书的人生。
我发现，佟湘玉虽然抠门，但每次有人遇到难处，她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
前几天街口的张寡妇病了，她不仅送去了医药费，还让李大嘴每天给她送粥；
白展堂虽然油滑，爱偷懒，但每次客栈遇到危险，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上次有小毛贼来捣乱，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制服了；
郭芙蓉虽然暴力，脾气火爆，但心地善良，上次莫小贝被隔壁村的小孩欺负，她二话不说就去找人理论，把那小孩吓得再也不敢来了；
吕秀才虽然酸腐，手无缚鸡之力，但学识渊博，镇上的人有什么难题都来问他，他总能引经据典，给出满意的答案；
李大嘴虽然憨厚，有点贪吃，但做菜的手艺是真的好，每天客栈里都坐满了来吃他做的菜的客人；
莫小贝虽然调皮，爱惹祸，但很懂事，知道佟湘玉不容易，从不乱花钱；
祝无双虽然温柔，有点内向，但勤快能干，把客栈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每个人都很好。
他们的人生，没有标准化的流程，没有明确的目标，甚至经常遇到各种麻烦，但他们活得很开心，很真实。
而我，写了三年的说明书，规划了无数人的人生，自己的人生却一团糟——为了赚钱，迎合客户的各种奇葩需求，写那些不切实际的方案，最后不仅没得到认可，还差点丢了性命。
这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手里拿着那本《人生标准化指南》，越看越觉得讽刺。
还在想你的说明书呢？白展堂端着一壶酒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给我倒了一杯。
我接过酒杯，喝了一口，辣得喉咙发烫：我是不是很失败？
失败？白展堂挑眉，你只是走了条弯路而已。人生这玩意儿，哪有不犯错的？
可我写的说明书，都是错的。我低着头，声音沙哑，我以为人生必须按流程走，必须达到某个目标才算成功，可现在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谁说不是呢？白展堂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当大侠，想名震江湖，结果呢？闯了几年，得罪了不少人，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最后还不是躲到这七侠镇，当个跑堂的？
他顿了顿，又说：以前我觉得，当个跑堂的很没出息，可现在我觉得，能每天陪着湘玉、小贝，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就被白展堂打断了。
别可是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你写的说明书，也许对有些人有用，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枷锁。
这时，佟湘玉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盘瓜子，放在我们面前：展堂说得对。人生就像额们陕西的泡馍，得自己慢慢掰，慢慢煮，才能有味道。要是都按一个模子来，那还有啥意思？
郭芙蓉和吕秀才也走了过来，郭芙蓉手里拿着个苹果，塞给我：别想那么多了！你看我们，虽然天天吵架，但过得多开心？要是按你的说明书，我现在可能还在闭关修炼，哪能和秀才一起拌嘴，和大家一起热闹？
吕秀才点点头：所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只要有三五知己，有热爱的生活，便足矣。何必强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祝无双、李大嘴和莫小贝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我。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笑脸，心里的郁结突然就解开了。
他娘的！
原来我一直错了。
人生根本不需要什么说明书，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有人想功成名就，有人想安稳度日，有人想浪迹天涯，有人想柴米油盐。
只要活得真诚，活得自在，活得开心，那就是成功的人生。
谢谢你们。我举起酒杯，对着他们笑了笑，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