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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马无痕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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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呢?偷埋私房钱?”我冷不丁在他身后开口。

那黑影吓得“嗷”一嗓子,蹦起来老高,真是老白。

他拍着胸口,惊魂未定:“我滴亲娘哎!你想吓死我啊!走路没声儿的?”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挖坑,才吓人吧?”我抱着胳膊,斜睨他。

老白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没……没啥,埋点……埋点烂菜叶子。”

我信他个鬼!

这地方离厨房八丈远。

“烂菜叶子需要埋这么深?我看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吧?”我故意诈他。

老白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姑奶奶,你小点声!我……我实话跟你说,是……是前几天我不小心,把掌柜的一个祖传的玉佩摔裂了个角儿,不敢让她知道,先埋起来,等以后有机会找高人修补……”

又是裂了?

今天跟“裂”干上了?

我心里嘀咕,但看他那怂样,不像说谎。

“哦?是吗?那巧了,白天无双姑娘刚露了一手‘隐绣’,你咋不找她试试?”

老白哭丧着脸:“无双那手艺是遮外头看的,我这玉佩裂在里面,结构坏了,遮不住!而且那是掌柜的心爱之物,要是知道被我摔了,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他作揖打躬,“好姐姐,你可千万替我保密!我老白感激不尽!”

我看着他这副熊样,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这或许是个机会。

“保密?行啊,”我压低了声音,“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你说!只要不杀人放火!”老白赶紧表决心。

“帮我找个人,赛神农。找到他,你摔玉佩的事,我烂在肚子里。找不到嘛……”我冷笑一声。

老白松了口气:“就这事啊?包在我身上!那老小子我认识,前几天还见他往西街赌坊那边溜达呢!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去找!”

事情谈妥,我们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我却更睡不着了。

这客栈,表面看着和气生财,底下也是各有各的算计。

佟湘玉的抠门,老白的油滑,郭芙蓉的莽撞,吕秀才的迂腐,莫小贝的鬼灵精,还有那个不声不响却身怀绝技的祝无双……真他妈是个戏台子。

第二天一早,钱掌柜果然带着一小盒珍贵的东海鳕鱼胶来了。

祝无双在众人围观下,小心翼翼地将鱼胶化开,调上特制的颜料,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绣花针,一点点涂抹在那玉马的裂痕上。

她的手极稳,眼神专注,那专注劲儿,竟有几分像我穿针引线时的样子。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裂痕果然消失不见,玉马看上去完美如初。

钱掌柜捧着玉马,对着光看了又看,喜笑颜开,掏出两锭银子硬塞给祝无双,千恩万谢地走了。

佟湘玉看着银子,眼睛放光,拍着无双的肩膀:“好女子!真给额长脸!今晚加菜!”

众人皆大欢喜。

只有吕秀才盯着那修复好的玉马,喃喃自语:“以伪饰瑕,虽暂得安宁,然终非根本之道,此岂非自欺欺人乎?”

郭芙蓉照例怼他:“就你话多!完美了不就行了?难不成砸了重买一个?你出钱啊?”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那裂痕真的没了吗?

不过是暂时看不见了。

就像这客栈里的每个人,谁心里没道裂痕?

佟湘玉对亡夫的思念,老白不堪的过去,郭芙蓉对江湖的幻灭,吕秀才的怀才不遇,莫小贝失去的童年,祝无双那份小心翼翼的寄人篱下……都被一层叫“日常”的鱼胶细细地遮掩着。

早饭后,我催着老白带我去找赛神农。

西街赌坊鱼龙混杂,老白这种地头蛇倒是如鱼得水。

打听了半天,还真有了消息:赛神农那老小子,因为欠了赌债,被赌坊的人扣下了,关在后院柴房里。

老白掏出几个铜钱,打点了看门的混混,我们溜进了柴房。

赛神农被捆得像粽子,嘴里塞着破布,看见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呜呜地叫。

我扯掉他嘴里的布,他立刻嚎起来:“绣娘!姑奶奶!饶命啊!钱……钱我一定还!宽限几天!”

“宽限几天?老娘追了你三个镇子!”我踢了他一脚,“没钱?拿命抵?”

老白在一旁帮腔:“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赶紧的,有钱拿钱,没钱……哼!”

他亮了亮巴掌,意思很明显。

赛神农吓得缩成一团:“别打别打!我……我有个方子!值钱的方子!能解奇梦的方子!抵债!抵债行不行?”

又是解梦?

我心里一动,想起昨天糊弄人的话。

“什么狗屁方子?值三幅屏风钱?”

“真的真的!”赛神农急忙道,“祖传的!专治各种邪性梦境!保准灵验!”

我看着他那样,不像说谎。

再说,逼急了这老小子,真拿不出钱,我也不能真宰了他。

拿个方子抵债,似乎……也凑合?

万一真有点用呢?

我这被怪梦折磨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方子呢?”我伸出手。

赛神农努努嘴:“在我怀里,贴着肉藏着呢。”

老白过去摸出来,是张发黄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些鬼画符,写着几行字。

我接过来扫了一眼,似乎是什么药材配伍,还有几句口诀,透着一股子故弄玄虚的味道。

“就这么个玩意儿?”我扬了扬羊皮纸。

“宝贝!真是宝贝!”赛神农赌咒发誓。

我看看他,又看看老白。

老白耸耸肩,意思是您自己拿主意。

我琢磨了一下,把羊皮纸揣进怀里。

“行,债抵了。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我又踢了他一脚,算是出气。

离开赌坊,老白好奇地问:“你真信那方子?赛神农就是个江湖骗子。”

我望着七侠镇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信不信的,试试呗。这世道,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有时候,骗人的方子,说不定也能治心病。”

就像那尊玉马,遮住了裂痕,就能当完美的送去贺寿,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至于裂痕还在不在,谁在乎呢?

至少眼下,天下太平。

回到同福客栈,已是下午。

大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吕秀才在柜台后打盹,郭芙蓉在擦桌子,莫小贝趴在桌上画画。

佟湘玉看见我回来,迎上来:“姑娘,人找着了?”

“找着了,了点私事。”我含糊道,拍了拍包袱,“多谢掌柜的收留,我这就走了。”

“这就走?不多住两天?”佟湘玉客套着。

我摇摇头,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这间热闹又疲惫的客栈。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擦得锃亮但依旧陈旧桌椅板凳上,有种不真实的温暖。

我想起那张“解梦方”,或许,我真该试试,治治我这该死的、总是梦见过去那些糟心事的毛病。

我抬脚迈出客栈门槛,身后传来郭芙蓉的清亮嗓子:“秀才!别睡了!过来帮我拧抹布!”

吕秀才迷迷糊糊地应着。

老白靠在门框上,冲我挤挤眼,用口型说:“玉佩的事……”

我摆摆手,意思是放心。

这江湖规矩,我懂。

走出不远,还能听见莫小贝脆生生的声音:“小郭姐姐,你猜我画的是什么?”

“啥呀?”

“是同福客栈!还有大家!虽然秀才哥哥画得像块糕点,白大哥像根竹竿……”

笑声隐约传来。

我裹紧了包袱,踏上来时的路。

泥土依旧稀烂,空气里还是那股子熟悉的混杂气味。

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怀里那张莫名其妙的方子,也许是因为见识了那巧夺天工的“隐绣”,也许,只是因为晒了会儿太阳。

妈的,这鬼地方,居然还有点……人情味儿。

我啐了一口,把这点软弱的念头吐掉,加快了脚步。

前路还长,还得靠手里的绣花针吃饭。

至于那些梦,去他娘的吧,爱来不来。

活着,不就是一边缝补着昨天的裂痕,一边走向明天那个更大的窟窿吗?

这道理,同福客栈里的每个人,都懂。

只是谁也不说破。

就像那尊被“隐绣”修复的玉马,此刻正被钱掌柜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往知县大人的府邸。

阳光照在玉马上,温润生辉,看不出丝毫破绽。

完美得像从未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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