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调查(2/2)
沟通一下。”
郭芙蓉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怎么帮?像你白天那样,分析他?”
吕秀才也来了兴趣:“莫非先生要施展攻心之术?”
我摇摇头:“没那么玄。
就是……倾听。
有时候,一个人背负太多,只需要一个安全的倾听者。”
佟湘玉停下针线,看着我:“先生,额看你是好心。
但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让你‘倾听’?别好心办了坏事。”
正说着,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是一愣。
白展堂反应最快,噌地站起来:“楼上!那位客官!”
佟湘玉也慌了:“快去看看!”
我们一行人赶紧冲上楼。
来到那间客房门口,白展堂轻轻敲了敲门:“客官?客官您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应。
白展堂看了佟湘玉一眼,佟湘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白展堂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那位客人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旁边一个小香炉打翻了,香灰洒了一地。
窗户开着,夜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哎呀!这是咋了!”佟湘玉惊叫。
吕秀才赶紧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像是晕厥了!”
李大嘴撸起袖子:“掐人中!快掐人中!”
祝无双已经机灵地跑下楼去倒热水。
现场一片混乱。
我却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病态的兴奋。
多好的机会!
近距离观察一个处于心理危机中的个体!
但下一秒,佟湘玉焦急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都别愣着!展堂,帮忙把人抬到床上去!秀才,你去镇上请大夫!小郭,你去再拿床被子来!大嘴,你别添乱!”
她的指挥有条不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我看着他们忙碌,看着佟湘玉脸上真切的担忧,看着白展堂虽然嘴里念叨着“真晦气”但还是利落地背起客人,看着郭芙蓉飞快地跑下楼……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里,我的那套“观察”和“分析”,在这种最本能的、人与人之间的关怀面前,显得多么苍白和……他妈的自私。
我收起笔记本,走上前。
“让我看看。
我懂一点急救。”
佟湘玉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但让开了位置。
我检查了一下客人的瞳孔和脉搏,初步判断是过度换气或急性焦虑引发的晕厥。
我让白展堂把他放平,保持呼吸道通畅,又让祝无双拿来热毛巾敷在他额头。
过了一会儿,客人悠悠转醒,眼神迷茫地看着我们。
“我……我这是怎么了?”
佟湘玉松了口气:“客官,您可算醒了!刚才吓死额们了!您感觉怎么样?”
客人挣扎着想坐起来,被白展堂按住了。
“别急,躺着歇会儿。
大夫马上就来。”
客人的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我这个陌生人身上,带着一丝警惕。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无害。
“你刚才可能有点太紧张了。
放松,慢慢呼吸。”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虚弱地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夫来了,诊断结果和我判断的差不多,开了些安神的药。
嘱咐要静养,避免刺激。
客人服了药,睡下了。
我们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下楼后,大堂里气氛有些沉闷。
佟湘玉叹了口气:“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白展堂凑到我身边,小声说:“心理先生,你行啊!还真有两下子!”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刚才那一瞬间,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研究机会”,这让我对自己感到一阵厌恶。
郭芙蓉好奇地问:“哎,你说他到底是为啥晕倒的啊?吓的?还是有什么心病?”
吕秀才沉吟道:“观其行止,似有难言之隐。”
我看着他们关切的表情,突然觉得,也许“洞察人心”并不一定非要冷冰冰地分析和记录。
也许,真正的理解,始于简单的关心和倾听。
“可能吧。”我含糊地说,“等明天他好点了,或许可以问问。”
第二天,那位客人,我们得知他姓陈,状态好了一些,下楼吃早饭。
他看起来依然憔悴,但眼神清明了不少。
吃早饭的时候,佟湘玉特意让李大嘴做了清淡的粥和小菜。
陈先生默默地吃着,偶尔抬头看看我们,欲言又止。
饭后,他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坐在大堂的角落里,望着门外发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端了杯茶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陈先生,感觉好些了吗?”我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好多了。
昨晚……多谢你们。”
“举手之劳。”我顿了顿,“看你的样子,好像……心里装着很重的事。”
他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我赶紧说:“我没别的意思。
就是……如果你觉得说出来会好受点,这里没人会笑话你。
有时候,把事情闷在心里,反而会把自己压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离开时,他突然低声说:“我……我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东西?”
“不是金银珠宝。”他苦笑一下,“是……比那更重要的东西。
一份……信任。
一个人的……前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巨大的痛苦和自责。
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原来他曾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深受主人器重。
主人临终前,将一笔重要的财物和一份关乎家族名誉的信件托付给他,让他转交给远方的少爷。
结果,他在途中遭人设计,财物和信件都被骗走了。
他无颜面对少爷,又无法追回失物,觉得自己辜负了主人的托付,内心饱受煎熬,连日来的焦虑和自责终于击垮了他。
“……我不是怕担责任。”他最后说,眼眶泛红,“我是……没脸再见少爷。
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肩膀依然垂着。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心理疾病,就是最朴素的、源于责任感和愧疚的巨大压力。
我的那些理论、术语,在这种沉重的情感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所以,你就在外面流浪,不敢回去?”我问。
他沉重地点点头。
“也许……”我斟酌着词句,“你的少爷,更希望看到你平安回去,而不是你带着那些身外之物?信任有时候……也包括允许对方犯错,并给予弥补的机会。”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这时,佟湘玉他们也大致了解了情况,围了过来。
郭芙蓉心直口快:“哎呀!丢了就丢了呗!人没事比啥都强!回去跟你家少爷说清楚不就行了!”
吕秀才摇头晃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或许此一劫,正是转折之机。”
白展堂拍拍胸脯:“陈先生,你要是怕路上不太平,我护送你回去!别看我现在从良了,当年……咳咳,反正拳脚功夫还在!”
李大嘴插嘴:“对!让老白送你!再带点我做的干粮!”
祝无双柔声说:“陈先生,莫要太过自责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莫小贝也学着大人的口气:“就是就是,活着就有希望!”
陈先生看着我们这一张张陌生的、却充满关切的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哽咽着说:“谢谢……谢谢诸位……我……我……”
佟湘玉递过去一块干净手帕:“客官,额们都是粗人,不会说啥大道理。
但额知道,人这辈子,谁还不遇上点难事儿?挺过去,就好了。
你看额这客栈,看着风光,背地里的难处多了去了,不也一步步走过来了?”
陈先生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
他站起身,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诸位今日之言,如同再造。
陈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这就回去,向少爷禀明一切,是打是罚,我都认了。”
第二天,陈先生就结账离开了。
白展堂不放心,真的陪他走了一段路,送到镇外。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说不清是成就感,还是别的什么。
郭芙蓉碰了碰我:“哎,心理先生,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吕秀才由衷赞叹:“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真乃金玉良言!”
我苦笑一下。
我其实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提供了一个倾听的耳朵,而真正起作用的,是同福客栈这群人那种粗糙却真挚的关怀。
佟湘玉看着我,眼神里少了之前的审视,多了几分暖意:“先生,额看你这心理学,有时候也挺有用。”
白展堂送人回来,兴高采烈地说:“搞定!陈先生说了,等他处理完家事,一定回来好好谢谢咱们!”
我站在客栈门口,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七侠镇。
阳光刺眼。
我突然觉得,我那些厚厚的理论书籍,那些精密的量表,或许还不如这一方小客栈里的人情冷暖更能触及人心的本质。
洞察力?
也许吧。
但比洞察力更重要的,或许是那么一点点,他妈的愿意去理解别人的耐心和善意。
我回到房间,拿出那个牛皮笔记本。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关于防御机制,关于焦虑指数,关于行为模式……
我拿起笔,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崭新的一页上写道:
“同福客栈观察笔记(修正版):”
“主要发现:人类的心理问题,有时候解药并不在分析室里,而是在一壶粗茶、一碗热粥、几句蠢笨却真诚的安慰里。
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
去他妈的绝对客观。”
写到这里,我停下笔,觉得有点矫情,但又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
也许,我该换个研究方向了。
比如,研究一下这个小破客栈里,为什么能天然生成这么高效的……团体心理治疗氛围?
楼下传来佟湘玉的喊声:“展堂!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来招呼客人!”
白展堂的回应带着惯有的滑头:“来了来了!掌柜的,我这不正进行深刻的行为反思嘛!”
郭芙蓉和吕秀才似乎又为了某个字的读音争执起来。
李大嘴在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响。
莫小贝大概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这乱七八糟、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本身不就是最生动的心理学吗?
操。
看来,我得在这七侠镇,再多待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