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零 王妃之命（2/2）

四位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京城熙熙攘攘的街道尽头。

薄命司内，那间昏暗的屋子里，烛火依旧在静静燃烧。

月无瑕依旧端坐在那张玉石蒲团上，一动不动，仿佛从未动过。

只有那几张被抽出的、牌面空白的塔罗牌，静静地躺在矮几上，散发出淡淡的、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牌面上，似乎隐隐流动着微光。

“愚者”的空白，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可能与风险。

“星辰轨迹”的空白，映照着浩瀚宇宙与个人抉择的轨迹。

“寂静之匣的低语”的空白，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未了的执念。

“世界”的空白，则昭示着一个充满变数与无限可能的未来。

它们如同四部未完的诗篇，等待着各自的主人为其谱写出最终的结局。

月无瑕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四张空白的牌面，如同在抚摸着四段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挣扎和痛苦的人生。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似乎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更加深沉的……悲悯。

命运的长河，奔腾不息。

而她，只是这长河岸边，一座孤寂的灯塔。照亮一隅，却无法改变潮汐。

她看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碧蓝如洗。几只鸟儿，开始在湿漉漉的树枝上跳跃、鸣叫。

生机，无处不在。

只是，这份生机，对于某些灵魂而言，或许太过沉重。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再次沉入那无边无际的、由无数记忆和宿命交织而成的寂静之中。

薄命司，再次恢复了它亘古不变的、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的死寂。

只有那檐角的水珠，还在不知疲倦地滴落，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嘀嗒”声，如同时间的脚步，永不停歇。

?

玉面修罗月无瑕为林沁测算后说道：林妹妹，你贵不可言啊，是当王妃的命啊。

林沁：什么？

玉面修罗月无瑕：就像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嫁给了北静王。

江南的暮春，总是带着一种缠绵悱恻的意味。夜色如同上好的徽墨，在宣纸般的天幕上缓缓晕开，浓郁处是墨团，清浅处则是带着水汽的黛蓝。空气里浮荡着晚香玉和紫藤花混合的甜腻香气，浓得化不开，仿佛要将这春夜的每一寸空隙都填满，连呼吸都带上几分慵懒的醉意。

苏州城外，有一处名为“沁芳园”的所在。此园并非江南园林中最为显赫的那一等，却胜在清幽雅致，格局别致。园主人家姓林，祖上曾有人官拜翰林，后来家道中落，如今园中景致虽依旧，却多了几分人去楼空的寂寥。尤其是园子深处那几进偏院，平日里更是少有人迹，只有春风秋雨，默默拂过雕花的窗棂，将蛛网和尘埃轻轻扬起，又轻轻放下。

此刻，偏院之中，唯一亮着的灯火，便在临水小榭“听涛”之中。

小榭临一湾碧水，水面倒映着天上的疏星淡月，随着晚风，漾起粼粼的碎银。榭内陈设简单，却透着一股书卷气。临窗一张酸枝木小几，上面放着一壶温好的碧螺春，茶香袅袅，与园中的花香交织在一起。几旁散放着几卷竹简和一本摊开的诗集。

林沁独坐于榭中。她年方十七，正是花样年华，容貌自是上上之选。一袭素雅的水蓝色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只是此刻，她那张足以让春花失色的脸庞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裙角，眼神望向窗外被夜色模糊了轮廓的竹影，心思早已飘远。

自打入春以来，家中便怪事不断。先是父亲莫名的病倒，接着是府中用度日渐拮据，连往年清明祭祖的排场都不得不大大缩减。母亲终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连带着府里下人也似乎人心惶惶。林沁虽是闺阁少女，不通世事，但也隐隐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阴影正笼罩在林家之上。她几次想开口询问母亲，却被母亲或岔开话题，或强颜欢笑地敷衍过去。少女的心事，如同这春夜的雨，细微而绵长，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今夜，她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起身，来到这僻静的“听涛”小榭，想借一丝清冷的夜风和远处的虫鸣，排遣心中的烦闷。谁知刚坐下不久，便听得园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像是三更梆子响过之后，又悄然踏月而来的幽灵。

她心中一惊，正待起身，便听“吱呀”一声轻响，榭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唯有那张脸，在透过窗棂缝隙洒入的微光下，显得异常清晰。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却美得没有任何温度，宛如冰雪雕琢而成，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尤其那双眼睛，狭长而深邃，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宛如最纯净的黑曜石，却又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抵灵魂深处。她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更添了几分神秘感。

“你……”林沁惊得站起身，声音微微发颤，“你是何人？怎会擅闯我林家后院？”

那黑衣女子却仿佛未闻，只是静静地走到小榭中央，目光快速扫过室内，最后落在林沁身上。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和……怜悯？林沁被她看得心头一凛，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林姑娘，无需惊慌。”黑衣女子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而悦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磁性。她的语调平缓，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月无瑕，见过林姑娘。”

“月无瑕？”林沁蹙眉思索，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强自镇定下来，微微福了一礼，“原来是月先生。不知先生夤夜到访，有何见教？”

月无瑕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林沁身上，这一次，更加专注。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波光粼粼的水面，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蛙鸣，更衬得此刻的诡异。

“林姑娘可知，此园风水，看似清幽，实则暗藏杀机？”月无瑕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沁耳中，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力量。

林沁脸色微变：“先生何出此言？我林家世代居于此地，从未听闻有何不妥。”

“是么？”月无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那为何近来府中主心骨接连染恙，家道亦见衰微？林姑娘深夜独坐于此，眉宇间隐有忧色，难道从未觉得，这园中的气数，正在流逝？”

林沁心中骇然。这月无瑕所言，句句戳在她的心事上。父亲病倒，家道中落，难道真如眼前这神秘女子所说，是园中风水出了问题？她不由得信了几分，急切地问道：“先生既是懂风水之人，可有化解之法？”

月无瑕转过身，墨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林沁，摇了摇头：“风水只是表象，真正决定气运流转的，是天时，亦是人心。林姑娘，你可知，你自身，便是这林家气运的关键？”

“我？”林沁愕然，指了指自己，满脸不解。

“不错，正是你。”月无瑕缓缓踱步，重新回到小榭中央，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沁的眉心，“你天生便带有一股极强的命格，只是此时尚未完全显现。寻常的相士，或许只能看出你面若桃花，身具富贵之相，但月无瑕看到的，却不仅如此。”

她伸出纤纤玉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下，仿佛在推演着什么无形的轨迹。“你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亦有变数。每个人的命运，都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时而平缓，时而湍急，时而汇入大海，时而……撞上礁石，激起惊涛骇浪。”

林沁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的话语，充满了玄奥难懂的意味。她下意识地问道：“先生……我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

月无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小几前，提起那壶早已凉透的碧螺春，给自己斟了一杯。她端起青瓷茶杯，送到唇边，却没有饮用，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凉触感。然后，她放下茶杯，目光再次锁定林沁。

“你可曾听说过《红楼梦》的故事？”她忽然问道，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沁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部才子佳人的小说，但还是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那你可记得，那书中的林黛玉，才情高绝，清丽脱俗，却体弱多病，情路坎坷，最终泪尽而逝，魂归离恨天？”月无瑕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林沁却莫名地从中听出了一丝寒意。

“记得。”林沁低声道，心中却有些不舒服，不知这神秘女子为何要拿一位小说中的悲剧人物来打比方。

“那你可还记得，那北静王水溶？”月无瑕继续问道。

林沁再次点头。北静王，书中那位温文尔雅，权倾朝野的王爷，与贾宝玉、林黛玉等人交好，是书中重要的男性角色之一。

“月无瑕今日要告诉林姑娘的，便是这样一个故事。”月无瑕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林沁面前。由于她身材颀长，此刻微微俯身，更显得气势迫人。那双墨色的眼眸，仿佛蕴含着宇宙洪荒的秘密，紧紧地盯着林沁的眼睛。

“林姑娘，你的命数，比那书中的林黛玉，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她的命运，是红颜薄命，是水中明月，易碎难圆。而你……”月无瑕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你的命，是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林沁被这四个字震得心头怦怦直跳，脸上血色上涌，又瞬间褪去，变得煞白。她虽然不懂什么具体的相术命理，但也知道“贵不可言”这四个字，意味着何等惊世骇俗的含义。那是clig龙袍加身，是天潢贵胄，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是的，贵不可言。”月无瑕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的命格里，缠着一股浩瀚的帝王星气。这股气，并非寻常的富贵荣华，而是……与那天家龙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莹白如玉，在空中轻轻一点林沁的眉心。“你这额间的气色，隐隐藏着一股凤仪之气。凤者，乃天地之灵，王者之象。这并非说你一定能成为皇后，但你所嫁之人，必非池中之物，乃是能够翻云覆雨，影响天下格局之人。”

林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浑身冰冷。她想要反驳，想要否认，但看着月无瑕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墨色眼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那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

“你……你说的是……”林沁的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调子，“王爷？还是……天子？”

月无瑕闻言，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那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天家之事，变幻莫测，岂是凡人所能轻易揣测？月无瑕只能告诉你，你未来的夫婿，必定是人中之龙，是注定要站在万人之上的人物。他或许不是九五之尊，但他的权势、地位、影响力，足以让任何人仰望。”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林沁耳边炸响。嫁给一位王爷？甚至可能是……更高贵的人物？这简直比《红楼梦》里最荒诞不经的梦还要离奇。她林沁，不过是姑苏城一个破落官宦人家的女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的才艺便是读了几本书，绣了几朵花，怎么可能有如此离奇的命数？

“先生……您……您在开玩笑吧？”林沁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一丝乞求。她宁愿相信这是对方在戏耍自己，也不愿接受这个颠覆她整个认知的“事实”。

“玩笑？”月无瑕挑了挑眉，墨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月无瑕从不信口开河，更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我观人观气，讲究的是天人感应，阴阳五行。你身上的气数，清晰可辨，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有。”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举那个林黛玉的例子，只是为了让林姑娘更容易理解。黛玉葬花，是悲剧；而你，却是要嫁入那权力的中心，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身边的伴侣。这其中的际遇，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林沁喃喃自语，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误入巨兽巢穴的兔子，只能徒劳地挣扎。

“普通人？”月无瑕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林姑娘，你错了。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血脉中，流淌着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尊贵。你的骨相，你的气度，你的聪慧，都远远超出了寻常闺秀的范畴。只是平日里，它们都被这平凡的生活所掩盖，如同明珠蒙尘。”

她走到窗边，背对着林沁，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你现在或许不解，甚至恐惧。但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谁也无法阻止。你所要做的，不是逃避，也不是怀疑，而是……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林沁呆立原地，手脚冰凉。月无瑕的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贵不可言，王妃之命，帝王星气，凤仪之相……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痛感传来，提醒她这不是梦。

“先生……”许久，林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若真如先生所言，我该如何自处？我……我害怕。”

月无瑕缓缓转过身，月光透过窗棂，恰好映在她那张绝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更显得她神秘莫测。她看着林沁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茫然，沉默了片刻。

“害怕，是人之常情。”她终于开口，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面对未知的命运，谁都会感到恐惧。但林姑娘，你要记住，命运给予你的，未必全是苦难。贵不可言，固然是沉重的负担，但也意味着无上的尊荣和……力量。”

“力量？”林沁不解。

“是的，力量。”月无瑕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当你身处高位，手握权柄之时，你便拥有了改变许多人命运的能力。你可以庇护你的家人，可以为你所爱之人撑起一片天。这，或许也是你这番命格的由来。”

她走到林沁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颊。但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又停了下来，悬在半空。

“林姑娘，你天资聪颖，心性纯良。这点，月无瑕看得真切。未来的道路或许充满荆棘，但你并非无依无靠。”她收回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黑色的衣袖，“你只需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保持你内心的那份纯净和善良，莫要被权力和欲望迷失了本心。否则，那浩瀚的帝王星气，非但不会成为你的助力，反而会化作吞噬一切的漩涡，将你彻底卷入深渊。”

林沁怔怔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前半句还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光，后半句却又将她打入了冰窖。保持本心？在那种高高在上、步步惊心的环境中，她真的能做到吗？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良久，林沁才低低地说了一句。不管月无瑕说的是真是假，她此刻心中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无法平静。

“无需谢我。”月无瑕淡淡道，“我只是将我所看到的，告诉你而已。信与不信，在你。”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记住我今晚说的话。未来之路，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理会林沁，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她的步伐依旧轻盈，悄无声息，仿佛来时一样，只是一个瞬间的移动，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那扇被她推开的榭门，依旧虚掩着，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奇异的冷香，以及小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碧螺春，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林沁的幻觉。

林沁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心中充满了惊疑、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未知命运的隐隐好奇和……悸动。

窗外，夜色更深，星光黯淡，仿佛连月亮也吝啬于它的光芒，不愿照亮这片被神秘笼罩的园林。只有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久久不散。

林沁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或许将彻底偏离原有的轨道，驶向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未来。而那个名为月无瑕的神秘女子，如同一个来自命运彼岸的信使，为她带来了一道既光彩夺目，又冰冷刺骨的预言。

“贵不可言……王妃之命……”林沁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舌尖都带着一丝苦涩。她抬头望向那片深邃的夜空，眼中充满了迷茫。她的未来，真的会如那月下修罗所言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夜晚，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