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2)
第六十三章
这件事在苏怀月心中凝成了一点黑雾,如鲠在喉,只令她惴惴难安。
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却又没有机会再到城门口去探个究竟。
因着太后就在城门口站了那么一遭,竟而就染上了疫病。
当夜便是咳嗽不止,又发起了烧来。
这一下,整个宫里都慌乱了起来,苏怀月亦不例外。
那了然虽说是把当年的方子献给了皇帝,但隔了这么多年,两种疫病虽则相似,到底却还是有许多不同。差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那方子的效用也就大打折扣。
短短几日下来,赵太后原来健康红润的面颊急速消瘦下去,本来是神采奕奕的双眸也布满了浑浊的血丝。更是食不下咽,成日里只是昏睡不起。
药石之间寻不到出路,便开始求玄问佛。
柳眉探过太后几次之后,忍不住试探地给皇帝推荐了常与自家来往的那个道士。
她自幼体弱多病,故而偏信鬼神。皇帝本不以为然,不过看柳眉说得笃定,又兼太后病势沉沉,到底也是默许了。
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铅云沉坠,终于是难得放晴了半晌。
薄薄的日光落在院子里皑皑的白雪之上,反射满室苍白的光。
道士拈着胡须,微闭着眸子,模样很是高深莫测。
手中端着一柄拂尘,口中念诀,慢慢从东踱到西,又从西踱到东。
皇帝坐在窗下,渐而眸中就开始有不耐烦的神色。
苏怀月不知怎的,偏偏也就注意到了,忙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那道士:“道长您看出来什么?直说便是。”
道长面色沉吟,看着三人很有些犹豫之色。
几人会意,便都一同退出去了。
三人走出去站在外头的抄手游廊上。
张彤儿独自一个远远站在另一侧,抱着胸,也不同两人说话。
柳眉心思细腻,早觉察到异样,又想起来头前京中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这会儿同苏怀月闲聊起来便总忍不住有些心不在焉。
微一分神,从窗槛往里望,皇帝正半倚在小几上,微垂着眸子,听前面那道士说话。
这动作她熟悉得很。
那些日子在寿康宫,皇帝便总是这般垂着眸子,微倾着身子听她说话。
皇帝素日里冰冷且不近人情,眉目间总带着几分不大耐烦的神色,只每当这样听旁人说话的时候,显出一种足以令人受宠若惊的专注来。
她便忍不住想起来那时第一次去找皇帝。
那时她正在生父亲的闷气,责怪父亲怎可擅做主张将那道士所言托付给皇帝。
可皇帝既然应下了,她也别无他法,只能赶鸭子上架凑到皇帝跟前“闲聊”。
那一天后来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
她迟迟踏入寿康宫,而皇帝以手支颐,正歪靠在窗下候她。
鬓发于凉风间微扬,清辉洒落一身。
她战战兢兢地落座,一张口,那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已忘得七零八落。惶恐至极,眼泪也快要落下来。
仓皇擡头去看皇帝的反应,未曾想后者却半垂着眸子,微倾着身子,正十分专注地听她说话。
堂堂一国之君,十分专注地听她那些,句不成章的零碎之语。
她一时怔愣,连话也忘记说。
皇帝等了会儿,不免擡眸。
长眉斜飞入鬓,眼瞳映着屋外天光,是那样璀璨的、琉璃色的一泓。
她心中轻轻一跳,从此便是再不能忘。
那时她只想着皇帝全然并非想象中那样高不可攀,假以时日,自己也许终有一日能够…
可未曾想,原来这第一天就为此后所有的日子定了终局。
再往后尽管她十二万分地用心准备,绞尽脑汁揣摩皇帝心思,拿腔作调地说,皇帝待她却总是这样不冷不淡。那样侧耳倾听她说话的模样,也不过只是…听她“说话”罢了。
本来她也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既而皇帝无意,她虽然免不了落寞,倒也并不十分难放下。总归是九五至尊的人物,哪能就看得上她这样一个病秧子。
可未曾想那日父亲归家,同她说起来皇帝近来常常苏怀月带在身侧的事情。
说那苏家小女偷偷在一旁打起来瞌睡,皇帝竟而也并不生气。联想当年苏忠文所作所为,皇帝对这苏家小女,倒是很有些特殊。
她想到这儿,不免将目光转回来,又落在了苏怀月的身上。
诚然,她与苏怀月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尽管这三年未见,但亦不失亲近。
可也许人就是这样,愈是亲近,便愈是…心中难以平衡。
苏怀月很快觉察出来她的走神:“眉眉,怎么了?”
柳眉咬着唇,再三的犹豫,迟迟张不了口。
她本不是个有勇气的性格,尤其是…苏怀月的背后,还有另一道虎视眈眈的目光射过来,那是张彤儿的,她也在密切关注着两人的动静。
苏怀月只见柳眉万分为难的模样。
眸光一忽儿飘到房里去看皇帝,一忽儿落到自己面上,目光闪动,又很快避开。
她心中对柳眉纠结的事情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回想那日酒肆间隐约的记忆,只觉几分火热直烧上来,烧得面颊一片灼热。
可是柳眉不开口,她便也无法开口。
尴尬的沉默之间,忽而高福从屋子里头行了出来,唤了声:“苏娘子。”
苏怀月像是得了救,连忙转身应道:“高公公,何事?”
高福笑眯眯的,示意她到屋子里面去。
苏怀月逃也似的直快步走进去了。
张彤儿跟着也想进去,未曾想却被拦了下来:“张娘子,陛下只请了苏娘子一个。”
张彤儿眉心紧蹙,看着苏怀月的身影远去,停在了她的皇帝表哥身前。
旋即她表哥不知对苏怀月说了些什么,便瞧见苏怀月一脸诧异的模样,随后小太监奉过来一支笔递到苏怀月跟前。
柳眉不知何时也走到这窗槛前面了,便听她细弱的声音传来:“大约是道长为陛下做了符法,需有人为陛下点符。”
她话音落下,果然便见苏怀月上前一步,径直走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微微后仰,擡起来面庞,苏怀月则半弯着腰,以笔点了鎏金的墨,俯身,在皇帝额头上画起来什么。
冬日的薄阳从窗纱之后滤进来,成了绵软的、微凉的一团,轻轻将两人团在其间。
苏怀月提着笔,微微俯下身,靠近皇帝。
萧听澜闭上了眼,那总是如剑一般锋利而令人横生惧意的眼神便瞧不见了。眼中所及,是冬日暖阳下卸下所有防备的俊朗面庞。
苏怀月将自己的呼吸放得很轻,可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离得太近了,近到萧听澜的呼吸能轻而易举地扫到她的面颊上。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萧听澜,静谧地宛如在她眼前睡着了。
眉目间的戾气尽数消散,安静闭着眼的模样,就好像是个普通的公子哥,而非一个随意就能决定别人生死的皇帝。
她忽而便忍不住想到,多年前她在月夜下咀嚼那首词,背后便是这样一张面庞么?
“你…”萧听澜忽而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在薄阳之下熠熠生辉,宛如最漂亮的宝石,激灵灵同她对了个正着。
苏怀月慌乱地将视线挪开,手中的笔也拿不稳。那滴墨水在笔锋上悬停的时间足够长,这会儿一颤,果断滴了下去,径直往萧听澜面上滴去。
好在是皇帝及时将手一伸挡住了,否则刚刚画好的符箓非得都功亏一篑不可。
“啪嗒”一声,那滴墨滴在手上,本该是毫无声息才是,不知为何听在苏怀月耳里,竟如此惊心动魄。
“臣女有罪!”苏怀月仓促退下来。
早有小太监递了锦帕来擦,萧听澜撑着头,看了苏怀月半晌,忍不住轻轻笑了一笑:“你的心跳很快…你在紧张?紧张什么?”
苏怀月脸色涨得通红,一句话说起来也没有底气:“臣女没有紧张,不过是办事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萧听澜撑着头,又带笑打量了她半晌,随手将那锦帕丢在了桌面上:“好了,朕也不会为这事就杀了你。起来罢。”
皇帝说那句“杀了你”时,说得轻描淡写。
但不知为何,听在苏怀月的耳中,心中却有一阵无由来的不祥之感。
她起身正要退出去,皇帝的声音又响起来:“留下来,陪着朕。”
苏怀月但觉那颗心又“噗通噗通”直跳起来,回身过去,皇帝依然带着那样浅浅的笑意看着她。她脸上的灼热更盛,默然在皇帝对座坐下来。
皇帝靠着几案,同她问了些太后的情况。苏怀月不敢再看皇帝,垂着眸子一一答了。不知不觉,皇帝渐而没了声音。
苏怀月擡眸一瞧,萧听澜竟以手撑着额角,靠在小几上浅寐起来。这会儿她偷偷打量,注意到皇帝眼下竟有一片青色,那模样瞧起来倒甚是劳累,
苏怀月心中没由来又是一阵隐隐的惶恐,这几日皇帝夙兴夜寐,可是外头出了什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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