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厚葬蒙骜(2/2)
武阳迈步上前,从亲卫手中接过一盏盛满烈酒的白玉杯。
他凝视着深幽的墓穴,沉默良久,目光复杂,仿佛在与那位从未面对面交谈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对手进行着最后的告别。
最终,他手腕倾斜,将杯中清冽的酒液缓缓洒在墓前,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位将领的耳中:
“蒙骜将军,世之虎将,国士无双。沙场争锋,各为其主,生死由命,并无私怨。惜乎!将军之才,未能尽展;将军之志,未能克全。若非这乱世烽烟,山河破碎,你我或可于帐下共论兵事,于月下把酒言欢。然命运弄人,竟至于斯……此酒,敬将军之忠,敬将军之勇,敬将军……不屈之魂!愿将军英灵,早登极乐,护佑这苍茫天下,少些兵戈,多些安宁。”
他这番话语,情真意切,既有对对手的尊重,也有对战争的反思,更有一种超越阵营的、对于和平的期盼。
在场众人,无论原本对蒙骜是恨是敬,闻听此言,无不为之动容。
武阳厚葬蒙骜、立碑彰其忠义之举,绝非仅仅出于个人敬重。
在诸葛长明的策划下,这一事件被有意识地、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播开来。
很快,“武阳仁德惜才,厚葬敌帅蒙骜”、“武阳有雄主之量,能容人之所不能容”、“败军之将,犹得礼遇,况贤士乎?”之类的言论,如同春风般吹向了列国。
这一手,在普遍信奉“成王败寇”、胜利后往往对败者极尽羞辱之能事(如东方霸斩使送头)的当时,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和示范效应。
许多原本对武阳和靖乱军持观望、怀疑甚至敌视态度的士人、豪强、乃至其他诸侯国不得志的文武官员,闻听此事,都不禁对武阳刮目相看,心生好感。
这无疑为靖乱军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政治资本和人心向背。
一时间,前来庆州、池州投奔的寒门士子、落魄武者、寻求庇护的地方宗族、乃至一些小股的山寨武装,数量明显激增,络绎于道。
靖乱军的统治基础,在刀剑之外,开始悄然凝聚起一层“仁义”的光环。
与此同时,“五日克坚城岳西”、“阵斩猛将玄通”、“逼死神将蒙骜”、“全歼魏阳东线主力(庞涓被擒已震撼一次,此次是陆战精锐的覆灭)”这一连串辉煌至极的战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滔天巨浪,以远超军队行进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天下!
靖乱军之声威,经此一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炫目的顶峰!
如果说之前攻克桐城、水战太湖、生擒庞涓,是让天下诸侯开始侧目,意识到南方崛起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那么如今,以如此迅猛酷烈、近乎碾压的方式,彻底摧毁魏阳经营多年、堪称铜墙铁壁的东线防御体系,阵斩、逼死对方两名堪称顶梁柱的沙场宿将,则足以让所有势力——无论是玄秦、晋苍还是楚烈,乃至那些拥兵自重的边地将领——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与恐惧!
武阳与靖乱军的名字,不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搅局者”,而是真正被视为一个足以撬动现有格局、甚至可能问鼎天下的庞然大物!
天下大势的棋盘上,一颗沉重无比的新棋子,被武阳以血与火的方式,强硬地按在了上面。
新的战略格局,在岳西的废墟与蒙骜的墓碑旁,已然清晰无比地勾勒出来。
此战之后,魏阳国东部疆域,除了最前沿、同样暴露在靖乱军兵锋之下、岌岌可危的陆安郡之外,庆州全境、池州全境已尽入靖乱军囊中!
魏阳国经营数十年、赖以屏障腹心的东部防线,已然土崩瓦解,门户洞开!
武阳的兵锋,如今可以毫不受阻地直接威胁到魏阳本土相对富庶、但也因此相对缺乏纵深防御的腹地!
一条全新的、更加致命、直接指向魏阳心脏地带的战线,已然形成。
魏阳国,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东方的、切肤之痛的威胁。
……
孝武郡,魏阳军大营。
与岳西城逐渐平息的硝烟和靖乱军内部蒸腾的士气形成鲜明对比,此地的氛围,如同被一张无形而沉重的蛛网笼罩,充满了焦躁、压抑、猜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岳西失陷、蒙骜玄通双双殒命的噩耗,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了这原本因战事顺利而有些炽热的气氛中,瞬间将其冻结。
中军帅帐之内,东方霸再也无法安坐。
他如同一头被强行锁在笼中、目睹巢穴被毁的暴烈雄狮,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铁靴将铺地的兽皮踩得一片狼藉,发出沉闷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咚咚”声。
他那张线条粗犷、惯常带着悍勇与傲慢的脸上,此刻被焦虑和一种被背后捅刀子的愤怒所扭曲。额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蜿蜒暴起,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军师!方知远!”
东方霸猛地停下脚步,赤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钉在依旧端坐在矮榻上、面无表情的方知远身上,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嘶哑低沉,却蕴含着风暴般的怒意。
“消息确认了!岳西……没了!蒙骜死了!玄通也死了!东线……我们经营了那么多年的东线,完了!彻底垮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摆放兵器的木架,几柄精良的刀剑哐当散落一地。
“武阳那个小杂种!现在坐拥池州、庆州两大郡,实力暴涨!他的兵锋已经抵在了陆安郡的脖子上!陆安一旦有失,我魏阳腹地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老家!我们的老家要被人端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冲到方知远面前,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我们必须立刻回师!立刻!马上!不能再在这里跟祁天承这个老乌龟耗下去了!再耗下去,就算打下了郢都,我们也要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你明不明白?!”
帐内其他几名高级将领,如副帅王龁、骑兵统领李勋等人,虽然不敢像东方霸这样失态咆哮,但脸上也都写满了深切的忧虑和赞同。
后方根基动摇,家园危在旦夕,这种发自本能的恐慌,远非前方攻城掠地的胜利所能抵消。
他们的目光也都聚焦在方知远身上,等待着他这个军师拿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