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活了(2/2)
他径直走向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压抑的、尚未完全成型的执念气息。
地下室的角,立着一面维多利亚时期的穿衣镜,镜框是早已腐朽的木质,黄铜包角上满是绿锈。
镜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却诡异地映不出任何人的脸,只是一片混浊的灰白。
舟走到镜前,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刀片,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没有将血抹上去,而是将手指悬在镜面上方,任由那颗鲜红的血珠垂直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血珠在接触到镜面的瞬间,并没有向四周散开,反而像滴入水银般,迅速向内凹陷,在破碎的镜面上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缓缓旋转的红色漩涡。
刹那间,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冲入了他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更纯粹的、被极限压缩的情感信息。
一个女人,在煤气弥漫的房间里,意识逐渐模糊。
她最后挣扎着想要呼喊,想要留下些什么,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最终攫住了她。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放弃了,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我不想再了。”
这个强烈的执念,本应在死后化为“残响”,在这间屋子里日夜回响。
但它出现的瞬间,就被苏晚萤那覆盖全城的静默网络提前截获。
她的力量像一层柔软而坚韧的薄膜,将这股即将爆发的能量包裹、封存,最终禁锢在了这面镜子里。
如同一场即将席卷大地的雷暴,被瞬间冰封在了琥珀之中。
舟取下了这面沉重的穿衣镜,带回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公寓。
他将镜子安置在墙边,正对着地板上那七圈螺旋留下的淡淡痕迹。
当晚,他没有外出。
午夜降临,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
公寓里的穿衣镜,那破碎的镜面之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在寒气的蔓延中,霜纹竟慢慢勾勒、组合,最终形成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谢谢你替我完再见。”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共有十七处类似的事件正在同步发生。
一部被遗弃在地铁站的长途电话,听筒里无声地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只在火灾中停摆的古董钟表,时针在零点的位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根在音乐家绝望中崩断的提琴弦,在午夜的寂静里,悄然恢复了笔直。
它们都以各自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同一个信息:那些曾经渴望发声、渴望被听见的亡者,在苏晚萤构建的静默秩序中,开始主动选择沉默。
舟望着镜中自己那模糊不清的倒影,终于明白,一场革命已经悄然发生。
它没有摧毁系统,而是釜底抽薪,瓦解了系统赖以存在的根基——“诉的渴望”。
亡者们找到了比呐喊更好的归宿,那就是被允许、被尊重地——安息。
深夜,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这是他成为“承声体”后久违的感觉。
他沉沉睡去,坠入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那口井的边缘。
井口大敞着,里面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而是一片无垠的、闪烁着微光的银白色草原。
草原上所有的草叶,都由凝固的静默构成,它们在无风的世界里,以一种恒定的频率微微摇曳。
苏晚萤就站在草原的深处,她的身形近乎透明,仿佛只是月光勾勒出的一道轮廓。
她的嘴唇没有动,但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
“我还在这里,”她,“只要还有人愿意闭嘴。”
舟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指甲正在床头的木板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平行的、极浅的刻痕。
那不是胡乱的抓挠,而是一种有规律的、仿佛在书写着什么的动作。
她正在教他一种新的语言。以沉默为笔,以忍耐为墨。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借着窗外渗入的月光,他看见,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皮肤下的血肉脉络似乎正在变淡,整只手掌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月光仿佛能够穿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