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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奶奶的绣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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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拾起一个缠在一起的彩色线团,耐心地一点点解着,嘴里却没停:“你呀,打小就是个坐不住的猢狲屁股!记得不?那年你爹娘出门打工,把你扔给我,头一天你就把我这院子闹得天翻地覆!追得那只芦花鸡满院子飞,毛都给你揪掉一撮,最后蹿到灶台上,一脚踩翻了我刚和好的面盆,白面糊了你一头一脸,还是个城里娃呢,活脱脱像个泥猴!”

我讪讪地笑,记忆的闸门被她这番话轰然冲开。是啊,那时候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把奶奶精心伺候的菜畦当成战场,举着树枝冲锋陷阵。奶奶总是在身后追着喊:“小土匪!你个遭瘟的小土匪!给我消停点!”可她的骂声里,从来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气,更多是无奈,还有……一种纵容。

“还有我那几只下蛋的母鸡,可遭了殃了,见着你就跟见着黄鼠狼似的……”奶奶还在絮絮地叨念着那些陈年旧事,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把解开的线团递给她,目光落在她那双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上。就是这双手,在我“土匪行径”过后,总是默默地收拾残局,然后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烤得香喷喷的红薯,或者一把炒得脆崩崩的黄豆。

捡完东西,奶奶却没有立刻回到门口去,而是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堂屋西墙那个厚重的、颜色深沉的立柜前。那是家里最老旧的家具之一,柜门上的铜环都长了绿锈。她摸索着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最古旧的,插进锁孔。

“给你看个东西,”她回过头,神秘地冲我笑了笑,“省得你总觉着奶奶光会念叨你淘气。”

柜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一股樟木和旧布料的味道散发出来。奶奶佝偻着身子,在里面翻找了半天,动作小心而又郑重。最后,她捧出一个小小的、蓝底白花的土布包裹。

那包裹不大,被她干枯的手指一层层、极其缓慢地揭开。像是揭开一段尘封的岁月。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鞋。一双极其小巧,看起来是给婴儿穿的虎头鞋。

但它的模样,让我瞬间怔住了。

鞋底是极厚的、粗糙的千层布纳成,已经磨得边缘发毛,颜色是泥土和岁月混合后的沉暗。鞋帮是褪色的藏蓝土布,上面用彩线绣着虎头的图案。只是那曾经鲜亮的彩线,如今早已黯淡无光,红色像干涸的血,黄色像陈年的旧纸,绿色几乎褪成了灰白。老虎的眉眼依稀可辨,针脚却带着一种笨拙的、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力气,与其说是绣,更像是一针一线倔强地“刻”上去的。一只鞋的虎头侧面,彩线有些乱了,像是绣的时候走了神,或者,手抖了一下。另一只的耳朵似乎没缝制对称,微微歪着。

它太旧了,旧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而且,真丑。和我印象里那些城里卖的精致可爱的虎头鞋,天壤之别。

奶奶却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用指腹极轻、极慢地摩挲着那只歪耳朵,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至极的光在流淌。那里面有水一样的温柔,有火一样的灼热,还有……铁一样的坚硬。

“奶,这是……”我迟疑着开口,无法理解这双破旧难看的鞋子,为何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是你爷爷的。”奶奶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鞋子里沉睡的魂灵,“他小时候穿过的。”

爷爷?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堂屋墙上挂着的那个男人的照片。清瘦,严肃,穿着中山装,我对他几乎没有任何感性的认知,他于我,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一个称谓。

“你爷爷家里,那会儿是真穷啊。”奶奶的目光依旧凝在鞋上,仿佛能穿透这破旧的布料,看到很久很久以前,“兄弟好几个,他是老幺。那年月,能有件囫囵衣裳,有双不漏脚的鞋,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这双虎头鞋,还是他娘,就是你太奶奶,怀着他的时候,趁着身子还不沉,一点一点攒布头,偷着在油灯底下纳的。”

她顿了顿,手指拂过那厚得有点笨拙的鞋底:“穷人家,做一双鞋不容易,恨不得能穿一辈子。你看这底子,纳得多厚实。就盼着他能穿着这双鞋,脚底厚实,走路稳当,像个小老虎似的,皮实,好养活。”

我看着那双鞋,试图想象一个穿着这种土布开裆裤、蹬着这样笨拙虎头鞋的农村男娃,在黄土坡上蹒跚学步、追逐打闹的样子。很难。墙上的照片太具权威性,将那形象牢牢定格在了严肃正经之中。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一双婴儿鞋,能有什么后来呢?

奶奶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托高了些,指着鞋底边缘一处明显的、颜色更深的磨损痕迹,那痕迹旁边,似乎还隐隐沾着一点极难察觉的、暗褐色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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