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文坛泰斗去与留(1/2)
第285章文坛泰斗去与留
杭州城头,赤色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城池易主,对于在蒙元苛政下挣扎求生的底层百姓而言,往往意味着改变的契机,尽管渺茫,终究是希望;但对于那些身陷囹圄的蒙元官员,却是命运的分水岭,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的薄冰上。
肃杀之气尚未从红旗营临时元帅行辕(原江浙行省衙门)的公堂上散去,石山就已经快速甄别并处置了被俘的蒙元官员。
对于如钱塘尹齐光祖、仁和县丞向梦解这类家小均在红旗营实际控制区内,自身官声尚可,且对旧朝并无死忠之志的官员,石山采取了怀柔政策。
他并没有对这些人苛责,反而温言抚慰,略给台阶,分析利害,劝其为己所用。
齐光祖等旧官正值壮年,本就不愿就此终结好不容易得来的仕途,眼见石元帅并不是残暴嗜杀之辈,反而展现出重整山河的雄主气象,稍作犹豫,便顺势改换门庭。
石山则将他们暂留原职,令其协助红旗营接管杭州,稳定本地民心。
乱世争霸,争的就是人才和统治根基。这些有行政经验且有较好官声的旧官加入,将为红旗营在杭州建立统治秩序,提供宝贵的经验与人脉。
红旗营当前确实存在行政人才不足的问题,还很严重,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就不要挑挑拣拣了。
但也不是每个旧官都能享有这份“宽容”,如原杭州路同知俞元。
此人原本是仁和县尉,去年协助孛兰奚去年收复杭州立下大功,得以从正九品的县尉破格擢升至正四品的路同知,可谓“皇恩浩荡”。
更兼其手上沾满了起义军的鲜血,双方早就结下深仇大恨。
俞元也知道自己落在红旗营手中绝无幸理,城破之时本想自刎殉节,却被意图投降求活的部下死死按住,成了他们献给新主的“投名状”。
不过,以石山杀人还要诛心的习惯,俞元还能多活几天——至少要审清罪责,并清查抄没其家产。
其余提前逃出杭州“搬救兵”的蒙元官员,留在城中的产业,大部分也会被查抄。
等做完这一切后,俞元等人才会被押赴市曹,明正典刑。
在这归顺与赴死的两极之间,更多的人则处于深深的煎熬与彷徨之中。杭州税课提举司副提举杨维桢,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
杨维桢乃绍兴路诸暨州人,泰定四年(公元1327年),年仅三十一岁的他进士及第,风光无限,初任天台县尹,满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沉重一击。
其人赴任后,敏锐地发现县衙被号称“八雕”的八名猾吏把持,他们上下其手,伪造账册,勾结地方豪强,肆意欺压盘剥百姓,将天台县政搞得乌烟瘴气。
年轻气盛的杨维桢岂能容忍这个欲以雷霆手段整顿吏治,决心扳倒这害民毁政的“八雕”,还天台县清明。
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低估了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反扑的狠厉。
杨维桢的举措深深触动了豪强们的利益,不仅没有将“八雕”彻底整倒,还在上任仅一年多,便遭恶吏罗织罪名,诬陷中伤,最终被罢官去职。
这次挫折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初入仕途的炽热,也让他初次领略到官场的黑暗与倾轧。但他并未就此沉沦,待风头稍过,就四处奔走,托关系,求门路,渴望复起以施展抱负。
六年后,杨维桢终于谋得钱清盐场司令一职。
此职仅为从七品,位阶低于他初任的天台县尹(从六品),但为了施展平生抱负,杨维桢仍毅然赶往钱清盐场赴任。
彼时,元廷财政日渐窘迫,对盐课这等重要财源催逼日甚,各级官吏更是趁机层层加码,中饱私囊,底层灶户苦不堪言。
杨维桢亲眼目睹自己治下年迈的灶户在烈日下的盐田里活活累倒,再也没能起来,而官府的催课胥吏却依旧如狼似虎。
其人愤懑难平,感叹“此官做得何其窝囊!”,连夜写下情理恳切的请愿书,送至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请求减免钱清场不合理的盐税指标。
换来的,却是上司“盐税乃朝廷命脉,不可妄议”的冰冷批文,以及同僚看笑话般的眼神。
时年三十八岁的杨维桢,那股深植于骨子中的狷介之气再次爆发。他竟然直接冲进盐司衙门,当着众多官吏的面,将官帽摔在地上,厉声对上司都转运盐使道:
“要么减掉我钱清场三千引(约六十万斤)的苛税,要么杨某今日便挂冠归田,此生再不踏足官场半步!”
蒙元官场腐败,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油水丰厚的盐政更是腐败重灾区,盐司上下几乎无人干净。杨维桢这般不要命似的闹法,一旦真捅上去,谁也讨不了好。
最终,屁股不干净的盐运使被迫妥协,同意减税。
而杨维桢虽为民请命成功,却也彻底得罪了自己的上司,以及更加庞大的利益集团,被牢牢“焊”死在钱清盐场司令这个微末职位上,再无升迁的希望。
至元五年(公元1339年),其父杨宏去世,杨维桢依制丁忧离任,便如同一颗弃子,被无情地踢出了蒙元官场。
守丧期满后,他试图谋求复职,屡次请托却如石沉大海。
官场的大门,似乎已对他彻底关闭。心灰意冷之下,杨维桢转而投身文教,借诗酒寄托情怀。
他在杭州发起“西湖竹枝词”运动,化俗为雅,使竹枝词风靡全城;在昆山顾瑛的“玉山草堂”,他是最受欢迎的清谈客与诗文评裁;
在嘉兴“聚桂文会”、在松江“应奎文会”上,他执掌评鉴,一言可定诗文优劣,渐成江东文坛公认的盟主。
在此期间,其人《丽则遗音》、《西湖竹枝词》等著作刊印,更是让他一手开创的“铁雅诗派”声名鹊起,坐稳了元末诗坛的头把交椅。
然而,文坛的风光,终究难以填补仕途的失意。
杨维桢那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士子之心,从未真正冷却。
至正三年(公元1343年),元廷诏丞相脱脱主持修辽、金、宋三史,直到次年书成,竟然还未定下辽、金、宋三国谁是正统。
杨维桢敏锐地抓住机会,写下煌煌巨论《三史正统辨》。总纂官欧阳玄读后击节赞叹,称“百年后,公论定于此矣”,有意举荐他入史馆。
可早已腐朽透顶的蒙元官场,又如何容得下杨维桢这等锋芒毕露、不谙官场“规则”的异类举荐之事,因阻力太大,终成泡影。
直到至正十年,杨维桢终于得到同榜进士康若泰的举荐,才得以复出,出任杭州税课提举司副提举。
兜兜转转二十三年,官阶竟然回到了当初进士及第后出任天台县尹的起点——从六品。这在蒙元官场,堪称绝无仅有的异数。
税课提举一职,负责管理市肆、征收商税,需应对上司的指标、商贾的抵制,收入还多靠税收提成,可谓处在矛盾的漩涡中心,动辄得咎。
杨维桢深感此职如陷“墨海”与“火狱”,身心俱疲。
但经历了两次丢官去职的打击,且已经步入晚年(公元1296年出生),他的心态多了几分无奈的沉稳,虽然在此任上味同嚼蜡,却仍咬牙坚持,不愿再轻易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官职。
因其“不睦同僚”“忤逆上官”的“恶名”在外,杭州官场对其多是敬而远之。
红旗营南下,城破在即,庆童等人纷纷派遣心腹以“搬兵督战”为名出逃,杨维桢却没有门路可走,也不愿再次仓皇丢弃官身,只能心怀忐忑地留在城中,听天由命。
因其文名甚著,石山对杨维桢也早有耳闻。入城后,便将其列入首批重点甄别名单,命人详细调查其过往及在税课提举司任上的作为,得知杨维桢并无贪渎恶行,
破城次日,杨维桢被带至石山行辕书房。
此处已非昔日蒙元大员们醉生梦死之所,案牍整齐,地图高悬,透着一种简朴而高效的氛围。石山屏退左右,亲自为杨维桢斟上一杯清茶,态度谦和却又不失主导。
“铁崖公。”
石山打听过杨维桢的性格,开门见山地道:
“公历任地方,无论是天台惩奸,还是钱清减税,皆以民生为念,数遭贪官污吏排挤而不改初心,品德高洁,山素来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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