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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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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相信你。”中士和善地说,又啐了口唾沫,转身离开。斯嘉丽把孩子抱正,努力哄着,一只手就按在藏皮夹的尿布上。感谢上帝,玫兰妮生了个孩子,而这孩子还在用尿布。

楼上一片嘈杂,她听见沉重的靴子四处践踏的声音、家具被拖过地板时抗议的“尖叫”声、瓷器和镜子碎裂的声音,还有没找到贵重物品的咒骂声。院子里有人高喊:“砍掉它们的脑袋!别让它们跑啦!”接着是母鸡绝望的咯咯声,以及鸭子和鹅嘎嘎的叫声。一声枪响,痛苦而尖厉的叫声骤然停歇。是手枪!斯嘉丽心头一痛,明白母猪没了。该死的普利西!扔下母猪自己跑了。但愿那些猪崽还平安!但愿家人都已平安逃进沼泽地!但情况究竟如何,根本无从知晓。

斯嘉丽默默地站在过道上,任由北佬在周围吵吵嚷嚷、骂骂咧咧。韦德惊恐地攥着她的裙子。虽然能感觉到他贴着自己的身子不住颤抖,斯嘉丽还是说不出安慰的话。无论是哀求、抗议,还是愤怒,她都无法对那些北佬吐出半个字。她只能感谢上帝,幸好双膝还足以支撑她站在那儿,幸好脖子还足够有力,让她能高昂起头。但看着一队大胡子士兵咚咚咚地走下楼,手里满是各种偷来的东西,其中竟然还有查尔斯的军刀时,斯嘉丽忍不住大叫起来。

那是韦德的军刀。那是他爸爸和他爷爷的军刀。男孩去年生日时,斯嘉丽将这把刀给了他。当时,他们举行了一场相当隆重的仪式,玫兰妮还哭了,骄傲又伤心地哭了。她想起过往,一边吻韦德,一边叮嘱他长大后一定要成为爸爸和爷爷那样勇敢的军人。韦德也十分骄傲,常常爬上桌,轻轻拍拍那把悬在头上的军刀。斯嘉丽可以忍受自己的财物被带出这座屋子,却痛恨那些陌生的手碰那把刀,碰她儿子引以为傲之物。韦德听到妈妈的喊声,从裙裾间抬起头,也在大哭中找到了说话的勇气。他伸出一只手,放声大喊:“那是我的!”

“你不能拿走它!”斯嘉丽飞快上前,也伸出一只手。

“啊哈?不能?”拿着军刀的小个子士兵咧嘴一笑,放肆地冲她说道,“哼,我能!这是反叛分子的军刀!”

“不——不是,它是把经历过墨西哥战争的军刀。你不能拿走它。那是我儿子的,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噢,上尉,”斯嘉丽转向那位中士,大声道,“请让他把刀还给我吧!”

中士一听自己连升三级,开心地走上前。

“鲍勃,把刀给我瞧瞧。”他说。

小个子骑兵不情愿地把刀递给他,说:“刀柄还是纯金的。”

中士把玩着刀,把刀柄举到阳光下,查看上面刻的字。

“‘献给威廉·R.汉密尔顿上校,’”他辨认着,“‘您英勇善战!全队敬赠,布埃纳维斯塔,1847年。’”

“哟,太太,”中士道,“我也参加了布埃纳维斯塔之战。”

“是吗?”斯嘉丽冷冷地说。

“当然,我跟你说,那场仗打得可激烈了。我从没在战场上见过那般激烈的战斗。这么说,这把军刀是孩子爷爷的?”

“嗯。”

“好吧,它可以留下。”手帕里有一包珠宝首饰,中士已经很满意。

“可那刀柄是纯金的。”小个子骑兵坚持道。

“留给她,也好让她记住咱们。”中士咧嘴一笑。

斯嘉丽接过军刀,连“谢谢”都没说。物归原主而已,干吗要感谢这些小偷?她把刀紧贴在身上,那小个子骑兵还在跟中士争论不休。

“老天做证,我也要干点什么,让这些该死的反叛者记住我。”二等兵大吼一声,就朝后院走去。因为中士终于没了好脾气,叫他别再废话,赶紧滚蛋。斯嘉丽总算松了口气。他们没说要烧房子,也没赶她走,好方便点火。或许——或许……一群人从楼上和屋外慢悠悠地走进厅堂。

“找到什么了吗?”中士问。

“一头母猪,几只鸡鸭。”

“还有点玉米,少量番薯和豆子。肯定是我们刚才瞧见的那个疯婆子骑马给他们报信了。”

“真是个保罗·里维尔(1)啊,是吧?”

“中士,这儿没什么东西。你已经有了点收获。我们还是赶在消息传遍全县前,赶紧走吧。”

“熏房底下挖过了吗?他们经常把东西藏在那儿。”

“这儿没熏房。”

“黑人棚屋搜过了吗?”

“除了棉花,什么都没有。我们已经放火把它烧了。”

霎时间,斯嘉丽仿佛又看到在棉花田里顶着烈日干活的日子,也再次感觉到可怕的腰酸背痛和肩膀磨得皮开肉绽的痛。全白费了。棉花没了。

“太太,你们这儿真没多少东西,是吧?”

“你们的军队已经来过了。”她冷冷地说。

“这倒是。我们九月来过这一带。”其中一人转着手里的东西,说道,“我都忘啦。”

斯嘉丽看见他拿着埃伦的金顶针。从前,她多少次看着埃伦做针线活,这顶针就在她上下翻飞的指尖闪闪发亮呀。睹物思人,想起妈妈那双戴着顶针的纤纤玉手,斯嘉丽心中真是涌起太多悲伤的回忆。如今,顶针落到这个陌生人满是老茧的脏手中,很快就会被带到北方,套上某个北佬女人的手指。那女人还会为戴上这偷来的东西骄傲不已吧。埃伦的顶针!

斯嘉丽垂下头,不让敌人看到她哭了。泪水慢慢滑落,掉在宝宝头上。泪眼蒙眬间,她看到那些人朝门口走去,也听见中士粗鲁地高声下令。他们要走了,塔拉安全了。但想起埃伦的痛,还是让她高兴不起来。军刀相撞的声音和马蹄声几乎没给她带来什么安慰,她仍旧站在原地,顿觉虚弱无力。北佬沿着大道走了,个个收获颇丰,身上满是偷来的东西:衣服、地毯、画像、母鸡、鸭子和母猪。

然后,她闻到一股烟味,于是转过身。但紧张后突然放松的她实在太虚弱,根本顾不上那些棉花了。透过餐厅开着的窗户,她看见黑人棚屋缓缓冒出烟来。棉花没了,税金没了,他们过冬的钱也没了。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也无能为力。因为从前见过棉花着火,所以她知道哪怕一帮男人帮着扑救,也很难扑灭。感谢上帝,那些棚屋离大宅还远!感谢上帝,今天没有风把火星刮到塔拉的屋顶上。

她猛地转过身,僵硬得仿佛一根指针,惊恐地朝走廊那头望去。那是一条带遮棚的走廊,尽头就是厨房。厨房在冒烟!

她连忙把孩子放在走廊和厨房之间,甩开韦德,将他一把推到了墙上。她冲进浓烟弥漫的厨房,呛得连连咳嗽、眼泪直流,只得立马退了出来。但她用裙子捂住鼻子,又冲了进去。

屋里很昏暗。因为本就只有一扇小窗,眼下又全是浓烟,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到火焰燃烧的咝咝声和噼啪声。她拼命挥开面前的浓雾,眯起眼睛细看,这才发现有不少细小火舌正爬过地板,朝四壁而去。有人把开放式壁炉里燃烧的木柴扒拉出来,扔了一地。干燥易燃的松木地板吸进火舌,又如喷水般将其喷了出来。

斯嘉丽赶紧冲回餐厅,顺手扯起一块破地毯,砰砰撞倒两张椅子。

“我没法把它扑灭——永远都扑不灭,永远!噢,上帝啊,要是有人帮帮忙就好了!塔拉要没了——没了!噢,上帝,那小个子坏蛋说要留点纪念,原来就是这个!噢,要是把刀给他就好了!”

走廊里,她从儿子身边经过,发现他抱着军刀躺在角落里。虽然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却既温和,又异常平静。

“天哪!他死了!他们把他吓死了!”斯嘉丽痛苦地想着,但还是从他身边过去,直奔总是放在厨房门边过道上的那桶饮用水。

她把地毯一头浸入水桶,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冲进浓烟滚滚的厨房,并砰地关上了门。她摇晃着、咳嗽着,用地毯不住拍打那一道道迅速蔓延的火舌,仿佛要永远这么煎熬下去。长裙两次着火,她都用双手拍灭了。头发烧焦了,披散在肩头,她都能闻到难闻的焦臭味。火焰蹿得飞快,总赶在她前头扑上墙壁,如猛蛇般扭动着身子四处腾跃逃窜。疲惫席卷全身,斯嘉丽知道:没希望了。

接着,门突然开了,涌进来的气流让火焰又腾高了几分。门又砰地关上了。盘旋缭绕的烟雾中,几乎半盲的斯嘉丽看到玫兰妮一边狂踩火焰,一边拿了个又黑又重的东西拼命扑打。斯嘉丽看见玫兰妮摇摇晃晃,听到她连声咳嗽,刹那间还瞥到她脸色苍白,双眼也被烟雾呛得眯了起来。斯嘉丽看着她娇小的身子一会儿后仰,一会儿前倾,又见她使劲地上下挥舞毯子。两人肩并肩地奋力扑火,斯嘉丽总算看到一条条火舌渐渐变短。然后,玫兰妮突然转向斯嘉丽,大喊一声,用尽全力砸向她的肩膀。斯嘉丽在浓烟中倒下,没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斯嘉丽发现自己躺在后门廊上,脑袋舒舒服服地枕着玫兰妮的大腿,午后的阳光照着她的脸。她的双手、脸和肩膀都被烧伤,疼痛难忍。黑人棚屋仍不断冒出烟来,把那排屋子都笼罩在浓烟中。烧起来的棉花味道浓烈刺鼻。瞧见厨房飘出一缕缕烟,斯嘉丽顿时发疯般地要起来。

但玫兰妮一把拉住她,平静地说:“亲爱的,躺着别动。火已经扑灭了。”

她舒了口气,闭眼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听见宝宝咯咯咽口水的声音和韦德那令人放下心来的打嗝声。原来他没死啊,感谢上帝!她睁开眼,抬头望向玫兰妮的脸。玫兰妮的鬈发微微烧焦,脸也被煤灰弄得黑乎乎的,但她在笑,那双眼睛也闪着兴奋的光芒。

“你看起来真像个黑鬼。”斯嘉丽嘟囔着,又把脑袋疲惫地埋进那柔软的“枕头”里。

“而你看起来就像滑稽说唱团里的滑稽插话演员。”玫兰妮温和地回敬道。

“你干吗打我?”

“亲爱的,你背上着火了。但我没想到你就那么晕了。但上帝知道,你今天遭受的这些,足以丢掉性命……我一把牲口平安送进林子,就急匆匆地往回赶。想到家里只剩你和宝宝,我简直要急死了。北……北佬伤害你了吗?”

“你要是想问他们有没有强**,没有。”斯嘉丽呻吟着,费力地坐起身。玫兰妮的腿虽然软和,躺在门廊上却很不舒服,“但他们把所有东西都偷走了,所有东西。我们什么都没了——咦,你干吗这么开心?”

“我们没有失去彼此,孩子们好好的,房子也还在。”玫兰妮快活地说,“如今,除此之外,谁还能指望什么别的呢……天哪,小博尿了!北佬估计连他剩下的尿布都偷走了吧。他——斯嘉丽,他尿布里究竟放了什么?”

玫兰妮突然惊恐地伸出一只手,往宝宝背后一摸,掏出皮夹。一时间,她就那么愣愣地盯着皮夹,仿佛从没见过它似的。然后,她放声大笑,笑得无比欢畅,却无半点歇斯底里之意。

“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这种点子。”玫兰妮大声感叹道,张开胳膊搂住斯嘉丽的脖子,连连亲吻,“你真是我所有姐妹中,最经得起打击的一个!”

斯嘉丽任由她抱着,一是因为她累得实在没力气挣扎,二是这些赞美之词很是抚慰人心,还因为在烟雾弥漫的昏暗厨房里,她也对自己这位小姑子生出了更深的敬意和更亲密的友情。

“说句公道话,”斯嘉丽不情愿地想,“每次需要她时,她都在。”

(1)保罗·里维尔(1735—1818),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爱国者,银匠,因1775年4月18日连夜将英军即将入侵的消息骑马驰报波士顿居民,使民军得以做好迎战准备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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